95书阁 > 历史小说 > 寒门:从童养夫到宰执天下 > 第七章 再起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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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鸿文手里装模作样地捧着一卷书,眼皮却沉重地往下耷拉。

被钱氏吵得心烦,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

“妇人之见,我乃读书人,圣贤门徒,岂能与一黄口小儿斤斤计较?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斯文能当饭吃?那龟孙拉着二房,又是分家,又是吃肉,尽是幺蛾子!”

钱氏气的胸脯剧烈起伏,“啪”的一声重重拍在陈鸿文的大腿上,

“咱们的生活水平都降低了,再这么下去,别说供养你们读书,我看咱们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触及根本利益,陈鸿文像被针扎了屁股,猛地从炕上弹坐而起:

“此言得之,竖子可恶,太能挑事儿了,必须整治一番。”

“怎么整治?”

钱氏来了精神,三角眼放光,看着陈鸿文。

“他不是拉着二房吗?那就让他们起火。”

他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眼珠在炭火映照下飞快地转动,

“明日给我二两银子,我宴请同窗,托他在松鹤楼为二房寻一个打扫伙计的差事。

二房有了出路和盼头,肯定会对咱们感恩戴德,同三房划清界限。”

闻言,钱氏有些犹豫:

“那可是辛苦差事,二房虽然闷葫芦,但涉及孩子,能同意吗?”

“哈哈……那就不会说成学徒吗?”

陈鸿文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智珠在握的得意,

“学徒学徒,三年帮工,两年奴,签了契,就是人家案板上的肉!

咱们只需轻飘飘一句‘笨拙不堪,难当大任,只配做洒扫伙计’,还能怪的上咱们?”

“哈哈……当家的,你这招釜底抽薪,真是绝了!”

钱氏直拍大腿,然后三角眼淬毒,压低声音,带着一股子狠劲。

……

这一日天光熹微。

经过一夜冰雨清洗,空气中带着钻人脊骨的寒意。

院子里响起了钱氏那破锣嗓子,打破了屋内宁静:

“扫把星,懒骨头……都什么时辰了还在挺尸?等着日头晒屁股吗?”

似乎有了底气,钱氏语调比之前更为嚣张跋扈,

“赶紧滚起来,给老娘拿出吃奶的力气去采蘑菇、挖笋子!

今儿个要是收成不好,仔细你们身上的皮!

真当那点子肉是白吃的?我呸!”

清远县临近年关,山里的冬笋和雨后冒头的鲜嫩蘑菇,是城里富户的心头好。

尤其是冬荪,佐以猪油爆炒,鲜香能勾掉人舌头。

陈家沟的农户们,谁不盼着这场雨后?

半天抢收的进项,能抵得上两个月的辛苦钱!

当然竞争力极大,迟了连蘑菇毛都找不见。

陈老头几十年的山把头,除了极少涉足的深山老林,这外面山头的树朝哪儿,都能摸得差不多。

陈家人口多,男女老少齐上阵,收益更大。

“这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又恢复原样了。”

林墨白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小心地将三支羊尾毛制作的紫竹笔和其余笔杆收好,藏进墙角一个破瓦罐里,用稻草仔细盖住。

他的目光扫过藏笔的瓦罐,又投向院外钱氏叫嚣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微嘲弧度。

雨后的山林,空气湿漉漉的,混合着泥土、腐叶和新生菌菇的奇异味道。

陈老头按照经验,指点着几个熟悉的地方划定采挖区域。

钱氏则像监工头子,叉着腰,三角眼滴溜溜乱转,盯着每个人的背篓。

陈鸿斌带着二房及大孩子,专往陡峭背阴且蘑菇丛生的石缝里钻。

林墨白则领着芸娘和几个二房最小的陈学义,在竹林里搜寻刚冒尖的冬笋。

他们互相招呼着,提醒着哪里有刚发现的菌窝,哪里笋子冒了尖。

陈鸿斌挖到一丛肥厚的菌子,顺手就丢进了芸娘快满的背篓里。

林墨白发现一片密集的笋尖,也招呼二房过来挖。

“哼!装模作样!”

钱氏狠狠啐了一口,肥厚的嘴唇撇得老高,小声嘀咕着,

“一家亲?等会儿老娘让你们亲个够!看你们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日头爬到半坡,背篓渐渐沉重。

满载而归的队伍回到陈家小院,空气中弥漫着收获的喜悦和菌菇、笋子特有的清新气息。

钱氏眼神闪烁,指挥着二伯娘方氏:

“老二家的,今儿个收获不错!

赶紧的,把冬荪和笋子挑些好的出来,配上昨儿剩的腊肉,炒两盘!

鸿文和典哥儿读书费脑子,得补补!”

“这……”

二伯娘方氏下意识看向林墨白和陈鸿斌。

“怎么,我说话不好使?”

钱氏脸一板,声音拔高,

“读书人的事儿是大事!耽误了,你担待得起吗?赶紧的!”

在钱氏尖酸刻薄之下,方氏只能低头去做。

很快,堂屋里飘散出诱人的香气。

一大盆油汪汪的蘑菇炒肉片,一盆腊肉炖冬笋,热气腾腾,勾得人馋虫大动。

二房三房的人看着那比平日丰盛许多的饭菜,眼中都露出期待。

陈鸿斌饿得前胸贴后背,刚拿起筷子想去夹一块油亮的腊肉。

“啪!”

钱氏的筷子狠狠敲在他手背上,力道之大,差点把筷子打飞!

“讨债鬼,饿死鬼投胎啊?”

钱氏叉着腰,唾沫星子喷了陈鸿斌一脸,

“这是鸿文和典哥儿的读书餐,你一个泥腿子,也配吃这金贵东西?啃你的咸菜疙瘩去!”

她指着桌上另一盆寡淡的炒青菜和黑乎乎的咸菜,趾高气扬。

他“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指着那两盘菜:

“这是什么意思?合着我们采的蘑菇笋子,就只配给长房吃?我们连口汤都捞不着?”

“就是!我们也出力了!”

二房几个半大小子也忍不住嚷嚷起来,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两盘肉菜。

“吵什么吵!”

钱氏叉着腰,声音尖厉,“读书人的金贵身子,是你们这些泥腿子能比的?”

“有肉大家一起吃!我们也要养身体,才能做活儿!”

陈鸿斌梗着脖子吼道,招呼二房的人,“老二,你说是不是?”

闷葫芦二伯陈鸿武看了看桌上丰盛的肉菜,又看了看自己这边清汤寡水,嘴唇嗫嚅了几下,闷闷地点了点头。

堂屋里的陈鸿文清了清嗓子,放下手里的书卷,慢悠悠踱步出来:

“老二啊,我这个做大哥的,一向待你不薄吧?”

陈鸿武闷声道:“大哥……”

“这些天,我书都不读了,放下身段,宴请同窗,奔走关系,托了多少人情脸面,才为你家学礼……挣来一个天大的前程!”

“前程?”

陈鸿武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二房其他人也瞬间屏住了呼吸。

“松鹤楼!”

陈鸿文掷地有声,脸上带着施舍般的笑容,

“掌柜的看在我的薄面上,答应收你家学礼……做学徒!”

那是清远县最大的酒楼,他们的蘑菇笋子,几乎都是卖给他们的。

那可是镇上多少庄户人家挤破头都想把儿子送进去的地方。

进了松鹤楼,学手艺,见世面,在陈家沟也是体面人,说亲都能在十里八村横着挑!

“哈哈……好,好啊!”

陈老头猛地一拍大腿,唾沫星子乱飞,浑浊的老眼放出光来,对着陈鸿文竖起大拇指,

“老大,真不愧是家里的读书人,有担当,有本事,这才是当大哥的样子!

不像某些逆子,整天就知道吃!”

仿佛陈鸿文就是文曲星下凡来拯救老陈家的,他押宝长房读书的决定简直英明神武。

林墨白之前那点“小聪明”带来的改观,在此时瞬间化为不值一提的泡影。

这对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只盼着儿子能有点出息的二房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金馅饼!

二伯娘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瞬间涌上狂喜。

连一直低着头的陈学礼,也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渴望和激动!

“大…大哥!”

二伯娘声音颤抖,带着哭腔,“这…这是真的?学礼他…他能去松鹤楼当学徒?”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看向陈鸿文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感激和敬畏,仿佛在看一尊活菩萨。

“哼!我一口唾沫一个钉,还能骗你们不成?为此,我可花了五两银子打点!”

陈鸿文矜持地捋了捋稀疏的胡须,眼角余光瞥向脸色骤变的三房,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老二。”

他转向陈鸿武,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训诫和一丝虚伪的痛心,

“大哥我为了侄儿的前程,可是费尽了心血,可你呢?”

“当家的!”

二伯娘猛地抓住陈鸿武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你…你快给大哥赔个不是。银子……怎么能让大哥出,我们家出,稍后就给!”

陈鸿武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此刻也陷入了巨大的挣扎。

他看看大哥,又看看三弟,再看看满眼期盼的儿子,嘴唇哆嗦着。

最终,那常年被生活压弯的脊梁,似乎又佝偻了几分。

他艰难地低下头,避开陈鸿斌的目光,闷声道:

“大哥,这份恩情…我…我替学礼记下了,记一辈子!”

然后,离了二房,三房再也翻不起波浪,只能被他们光明正大地吸血。

堂屋里,弥漫着腊肉蘑菇的浓香,以及长房父子刻意制造的咀嚼声。

二房众人捧着糙米饭,食不知味,目光带着愧疚落在沉默的三房身上。

好事能不紧着自己二儿子?

此事必然有诈!

林墨白仿佛没看见这一切,只是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糙米饭:

“岳父大人,等下我与你一起去卖山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