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块钱，崭新的大团结，整整三十张。
当这笔沉甸甸的赔偿金被苏晨当着全院的面，一张一张点清，再稳稳地放进口袋时，那场持续了数日的闹剧，终于以一种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空气中压抑的氛围一扫而空。
苏家上下，每个人的胸膛里都憋着一股扬眉吐气的畅快。
这笔钱，不仅仅是钱。
它是在四合院这个逼仄压抑的环境里，苏家第一次挺直腰杆，用实力和智慧换来的尊严。
有了这笔意外之财，再加上家里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积蓄，苏晨即将踏上的北大荒之行，那份原本单薄的行囊，终于可以变得厚实起来。
夜。
月光透过窗棂，在水泥地上洒下一片清辉。
晚饭后的喧嚣渐渐平息，整个四合院都沉浸在寂静之中。
苏晨的房间里，灯光昏黄。
父亲苏建国一反常态，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桌边抽着闷烟，而是罕见地沉默着，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晨晨，你过来。”
他对着正在整理行装的苏晨招了招手，声音压得很低，透着一股不寻常的郑重。
苏晨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父亲跟前。
苏建国从床头的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用蓝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厚厚实实的方块，递了过来。
那布包已经洗得发白，边角都起了毛，上面还带着父亲身体的余温。
入手，分量惊人。
“爸？”
苏晨疑惑地看向他。
苏建国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打开。
苏晨解开层层包裹的布条，一沓沓零零散散的票据和一叠厚厚的钞票，毫无征兆地撞入他的眼帘。
有大团结，有五块的，有两块的，甚至还有许多毛票和分币，被皮筋仔细地捆着。
这些钱，带着一股陈旧的岁月味道，每一张都像是被主人的手指摩挲了无数遍，边角柔软。
“这里是家里所有的积蓄，加上今天那三百块，一共是五百六十七块八毛二。你，全都带上。”
苏建国的声音有些沙哑，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用力。
“穷家富路，出门在外，身上没钱，那是寸步难行。”
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机油印记的手，将钱袋往苏晨怀里又推了推，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力量都传递过去。
“但是，你要给爹记死了！”
苏建国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眼神锐利得像把锥子。
“财不露白！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你嘴巴要严，手脚要勤快，但脑子要懒！要懂得藏拙，别强出头！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
苏晨捧着那个沉甸甸的钱袋，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胸口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钱。
这是父母半辈子的血汗，是姐姐省下来的嫁妆，是一个普通工人家庭，能为即将远行的孩子，掏出来的所有底牌。
“爸，我记住了。”
苏晨用力点头，喉咙有些发紧。
“就是……晨晨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天寒地冻的，万一……万一遇到个坏人……”
门帘一动，母亲王秀娥端着一碗热水走了进来，眼圈红红的，话说到一半就哽咽了。
离别的愁绪，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这个小小的房间笼罩。
苏晨刚想开口，说几句让母亲安心的话，告诉他们自己有能力自保。
“砰！”
一声闷响。
父亲苏建国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自己结实的胸膛。
“这个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瞬间驱散了房间里的愁云惨雾。
“你那个‘鲁师傅’，是搞技术的文化人，斯斯文文的，不懂那些打打杀杀的门道。防身的东西，爹来给你准备！”
这一刻，苏建国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他不再是一个为生计发愁的普通工人，也不是一个为儿子前路担忧的父亲。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眼神中迸射出一种独属于顶尖工匠的自信、骄傲，甚至是一丝狂热的光芒。
那是一种对自己的手艺，对自己所掌握的技术，绝对自信的光芒！
“你等着！”
苏建国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亮得吓人。
“明天，爹就利用厂里的便利，去车间里给你弄点真正的好钢材！咱们爷俩，就在院子里，亲自给你锻造一把真正的‘开山利器’！”
“开山利器”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到了北大荒那地界，冰天雪地的，野兽也多，人心也杂。有那么一件家伙什在手里，不管是防身自卫，还是开荒辟路，都用得上！”
苏晨的心脏，被这番话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的父亲，看着他那双因为常年和钢铁打交道而显得粗糙无比的大手，看着他眼神里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忽然明白了。
这，就是他的父亲。
一个不懂什么大道理，甚至有些固执的男人。
他不会说什么温情脉脉的话，却会用自己最擅长，也是最直接的方式，为即将远行的儿子，倾尽所有。
钱，给你。
技术，给你。
连安身立命的武器，他都要亲手为你打造。
这份深沉而又无比务实的父爱，比任何语言都更加滚烫，更加厚重。
苏晨的眼眶有些发热。
他知道，这把即将由父子俩共同打造的“神兵利器”，承载的将不仅仅是安全。
那将是一个父亲，用钢铁和汗水，浇筑给儿子的信念。
更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厚重、最深沉，也是最沉默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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