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土地松软而潮湿，混杂着泥土、腐烂庄稼和北方初秋特有的萧瑟气味，钻入苏晨的鼻腔。
他单肩扛着那个几乎比人还高的沉重麻袋，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脚踩一双半旧的解放鞋，站在这片名为“红星农场”的土地上。
视线越过低矮的土坯房，投向远方的田野。
没有想象中热火朝天的秋收景象，也没有喜悦的号子声。
大片的田地已经收割完毕，只留下光秃秃的根茬，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苍凉。本该忙于翻土、保养土地的拖拉机，像一具具钢铁尸体，安静地趴窝在田埂边。
整个农场，都笼罩在一股死气沉沉的氛围里。
压抑。
沉闷。
苏晨的目光扫过不远处聚拢的一群人。
他们大多是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或灰色工作服，脸上沟壑纵横，皮肤是常年日晒风吹后特有的古铜色。他们聚在一起，却没什么人说话，只是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一张张脸上都刻满了相同的愁苦。
偶尔传出一两声长长的叹息，像是被这片土地吸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苏晨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调整了一下肩上麻袋的重量，朝着那群人走了过去。
他没有选择那些看起来地位最高的干部，而是将目标锁定在几个蹲在外围、看起来年纪稍轻，眉宇间还残留着几分城市气息的老知青身上。
“几位老大哥，歇着呢？”
苏晨的脚步停在他们面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年轻人的谦逊笑容。
一个正在用火柴点烟的老知青抬起头，警惕地打量了他一眼，没作声。
苏晨毫不在意，他将帆布包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崭新的红色烟盒。
“大前门”。
更重要的是，当他弹开烟盒，露出里面那一排排整齐洁白、带着淡黄色过滤嘴的香烟时，那几个老知青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老大哥，抽根烟，跟您打听个事儿。”
苏晨熟练地弹出一根，递了过去。
那个原本一脸警惕的老知青，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伸出的手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接过了那根烟。
市面上见都见不到的带嘴儿的“高级货”，这年轻人一出手就是一整盒。
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是送上这种稀罕玩意儿的笑脸人。
“谢了，小同志。”
老知青接过烟，夹在指间端详了片刻，才珍而重之地凑到刚才点燃的火柴上。
“嘶——”
一口醇和的烟气吸入肺里，他那紧锁的眉头似乎都舒展了半分。
“新来的知青？”
“是，今天刚到。”
苏晨又给旁边几人散了一圈，几根带着过滤嘴的香烟，迅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话匣子，就在这缭绕的烟雾中被打开了。
“小同志，不是我说丧气话，你这趟……可是来错地方了。”最先接烟的老知青叹了口气，吐出的烟雾都带着一股愁云惨雾的味道。
“怎么说？”苏晨顺势蹲下，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咱们农场的命根子，罢工了。”另一个知青接过话头，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经过一番你一言我一语的打探，苏晨终于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原来，农场里唯一一台柴油水泵，彻底坏了。
那台水泵，是苏联专家在五十年代援助建设时留下的老古董，型号老旧，但皮实耐用，几十年来一直是整个农场的“心脏”。
它不仅负责着全场几千亩土地的灌溉，还连接着一台老式发电机，为整个农场提供着有限的、但至关重要的电力。
现在，正值秋收结束，土地需要大量引水进行冬灌保养，为来年春耕做准备。农场的家禽牲畜养殖、职工家属区的生活用水、甚至晚上食堂和办公室那几盏昏黄的电灯，全都指望着它。
可就在三天前，这颗“心脏”在一次剧烈的咳喘和金属哀鸣后，彻底停止了跳动。
“坏了就修呗，农场里那么多老师傅。”苏晨故作不解地问道。
“修？怎么修！”老知青一脸苦涩，指了指远处一个巨大的泵房，“场里那几个最有经验的老师傅，连着三天三夜没合眼，围着那铁疙瘩拆了装，装了拆，头发都快薅光了，最后查出来，是里面一根关键的活塞连杆，断了！”
活塞连杆。
苏晨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柴油机核心部件的精密三维图。
“因为常年磨损，早就到了极限，这次是彻底断成了两截。”
“那东西是特种钢，咱们农场的铁匠铺根本没法子锻造。就算能，那精度也差着十万八千里。”
“向上级申请新的零件？报告是打上去了，可这一来一回，批文、调货、运输……没个把月根本下不来。等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冬灌赶不上，明年的收成至少得减三成！”
听着老知青们的唉声叹气，周围其他几个一同前来的新知青，脸上也都浮现出绝望的神色。
他们怀揣着建设广阔天地的热情而来，却没想到，第一天迎接他们的，就是一个濒临停摆的烂摊子。
这运气，简直是倒霉透顶。
苏晨的脸上却毫无波澜。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裤缝上轻轻敲击着，深邃的眼眸中，平静得像一潭古井。
但在那平静的表面之下，一个庞大的虚拟工厂正在他的意识深处高速运转。
【废土工坊】的资源库里，储存着从基础的德制柴油机到未来世界的核聚变动力炉的无数技术图纸。
区区一根活塞连杆？
别说重新锻造一根，就是用远超这个时代的合金材料，以纳米级的精度，复刻一台全新的柴油发动机，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动动念头的事情。
他安静地听着众人的抱怨和绝望，心中却有一股截然不同的情绪在悄然滋生。
别人眼中的大麻烦，这个足以让整个红星农场陷入瘫痪的绝境。
对他来说，或许，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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