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夜幕为四九城披上了一层深蓝色的天鹅绒。
老莫餐厅的黄铜门把手被侍者擦得锃亮，门内，悠扬的手风琴声伴随着浓郁的罗宋汤与黄油香气，一同流淌而出，将门里门外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许大茂近乎九十度弯折的腰背引领下，苏晨穿过喧闹的舞池和挂着红色丝绒窗帘的卡座，走进了一间僻静的包间。
包间的主位上，一个男人正襟危坐。
地中海发型在吊灯下反射着油光，挺起的啤酒肚将白衬衫撑得紧绷，正是街道办的王主任。
他的手指在铺着洁白桌布的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眼神里透着一股久居人上的审视与不耐。
“主任，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过的苏晨，我一小兄弟。”
许大茂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声音都带着一股讨好的黏腻。
“王主任好。”
苏晨开口，声音平稳，不带丝毫的紧张或卑微。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目光没有闪躲，也没有过分的热切，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最寻常不过的问候。
王主任的眼皮抬了抬，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淡淡的“嗯”。
一个普通的胡同串子，还不值得他投入半分多余的热情。在他看来，这不过是许大茂又一次不知所谓的牵线搭桥罢了。
苏晨对此毫不在意。
对方的态度，完全在他预料之中。
他将随身带来的布包放在腿上，不急不缓地解开系带，从里面取出一个用崭新红布严密包裹的方正物体。
他站起身，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王主任，初次见面，一点小玩意儿，不成敬意。”
王主任的目光在那个红布包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又是这套。
他本能地想开口拒绝，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他从不轻易沾手。
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旁的许大茂正拼命地朝他挤眉弄眼，下巴都快点到胸口了，那焦急的模样，仿佛他一拒绝，天就要塌下来。
王主任心中闪过一丝不悦，但终究还是给了许大茂这个面子，伸出手，有些敷衍地接了过来。
红布有些分量，入手微沉。
他漫不经心地扯开布料。
当盒子的真容暴露在灯光下的那一刻，王主任脸上的矜持与淡漠，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精致到令人窒息的器物。
黄铜的底座闪烁着温润厚重的光泽，上面覆盖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盖子，透过盖子，可以清晰地看到内部由无数齿轮、弹簧和拨片构成的复杂结构，精密得如同钟表匠最得意的作品。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这是什么？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轰然炸响。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握住了侧面的摇杆。
随着他轻轻摇动，一阵清脆悦耳、宛如山间泉水叮咚作响的旋律，从那小小的盒子里缓缓流淌出来。
是《致爱丽丝》。
这东西，他只在那些被严格管控的外国电影里，在那些描绘欧洲贵族生活的奢华镜头中，惊鸿一瞥地见过！
王主任脸上的肌肉瞬间失控。
那份刻意维持的官僚矜持，如同被巨石砸碎的薄冰，四分五裂。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惊喜、震撼，以及一种源自男人骨子里的、对精巧机械的狂热喜爱。
他看向苏晨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道目光从审视和冷淡，直接跨越了所有中间过程，变得滚烫而热切。
“小苏啊，你这个……这个也太贵重了！”
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音乐盒，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王主任您喜欢就好。”
苏晨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他重新坐下，知道火候已经到了。
是时候，抛出他今晚真正的目的了。
但他即将说出的话，却是一记远比这音乐盒更加震撼的重磅炸弹。
“王主任，我知道，我姐姐苏晴留城名额的事情，让您很为难。”
苏晨的语气无比诚恳，每一个字都透着“体谅”与“懂事”。
这句话让王主任的动作一顿，刚刚升起的炙热喜爱，瞬间被拉回了冰冷的现实。他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复杂。
苏晨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接抛出了自己的方案。
“所以，我今天来，是想跟您申请一件事。”
“我愿意代替我姐姐，主动去上山下乡。”
“什么？”
王主任彻底愣住了，手里的音乐盒都险些滑落。
旁边的许大茂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疯了！这小子绝对是疯了！
放着城里的生活不过，主动去乡下吃苦？
苏晨没有理会两人的震惊，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王主任，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而且，”
他加重了语气。
“我愿意接受组织最艰苦的安排，去北大荒，去边疆，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我只有一个条件。”
他顿了顿，整个包间的空气都仿佛被抽空了。
苏晨的目光灼灼，如同黑夜里燃烧的星辰，直视着王主任的双眼。
“我希望，能把我姐姐苏晴，安排进咱们街道办，成为一名有正式编制的干事。”
“用我的前途，换我姐一个安稳的未来。”
话音落下，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许大茂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完全无法理解苏晨的操作。
但王主任，在官场沉浮多年的王主任，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脑子里却如同有无数电光火石在疯狂碰撞！
这个方案……
这个方案简直是绝了！
他几乎是在一秒钟之内，就想通了其中所有的关节利害！
第一，苏晨主动下乡，贾家那个被易中海保着的下乡名额，就等于自动保住了。他不用再头疼如何去拒绝易中海，平白得罪一个八级钳工。这件事，完美解决了。
第二，苏晨主动申请去最艰苦的北大荒！这是什么？这是先进典型！这是拿得出手的政绩！他只要把这份申请往上一报，他的履历上就会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他需要付出的，仅仅是动动手指，利用职权，将苏晴安排进街道办当一个普通干事。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可他得到的，却是苏晨一个天大的人情，以及……
王主任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个依旧在散发着迷人光泽的音乐盒上。
以及这个无价之宝！
这笔买卖，对他来说，是彻彻底底的利益最大化！
王主任脸上的肌肉因为过度激动而微微抽动，他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八岁，却城府深沉、步步为营的少年，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敬畏。
“小苏，你……你真是个好弟弟啊！”
王主任猛地一拍大腿，所有的盘算和顾虑都在这一刻化为决断。
他当场拍板！
“你放心，这件事，我同意了！”
“你姐的工作，我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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