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厚重的木门被一股巨力狠狠甩上,门栓“咔哒”一声落下。
这声巨响,如同一把无形的铡刀,瞬间斩断了门里门外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院子里那些窥探的、幸灾乐祸的、充满算计的目光,连同着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全都被隔绝在外。
世界,终于安静了。
王淑云紧紧攥着陈凡胳膊的手,这才猛然松开。
她的掌心一片湿冷,全是黏腻的冷汗。
脱离了众人的视线,那层强撑着的伪装瞬间崩塌,巨大的后怕与恐慌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她。
她转过身,死死盯着儿子那张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
“小凡,你……你疯了!你怎么敢那么跟一大爷说话?”
“他……他可是院里的一大爷,是管事儿的!咱们家……咱们孤儿寡母以后还要在这里生活啊!”
她的嘴唇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着。
“你把他得罪得那么死,往后的日子……咱们娘仨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在王淑云看来,儿子今天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强硬,而是自寻死路。
这就等于是在悬崖的边上,对着深渊里最凶恶的野兽疯狂挑衅。
丈夫走了,这个家就塌了天。她唯一的生存法则就是忍,就是退,就是把头埋进沙子里,祈祷别人看不见她们。
凡事忍让三分,才能求得片刻的安宁。
这是她用血泪换来的生存之道。
可今天,儿子亲手把这一切都给毁了。
陈凡看着母亲惊惧交加,几乎要瘫软下去的模样,心中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太清楚了。
母亲的善良,母亲的软弱,在这个人吃人的四合院里,不是美德,而是原罪。
是足以让她们母子三人万劫不复的,最致命的弱点。
今天若不是他站出来,用最蛮横的姿态顶回去,那二十块钱的抚恤金,现在恐怕已经在贾家的口袋里了。
那不是借。
那是喂给豺狼的第一块肉。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这个家,将彻底沦为全院禽兽眼中的公共钱庄,谁缺钱了,谁眼红了,都能上门来取。
直到把她们母子三人的骨血都吸干为止。
“妈,您先坐下。”
陈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他伸出双手,扶住母亲颤抖的肩膀,将她按着坐到冰凉的炕沿上。
“喝口水,顺顺气。”
他倒了杯水递过去,然后转身,面对着母亲,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锐利。
“您觉得,今天我们把钱给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吗?”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小锤,轻轻敲击在王淑云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王淑云愣住了,捧着水杯的手悬在半空,没有说话。
陈凡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不让她有任何逃避的机会。
“妈,您还没看明白吗?”
“自从爸走了,在院里某些人的眼睛里,咱们家,就是一块掉在地上,谁都能上来啃一口的肥肉!”
“贾东旭今天为什么敢上门?不是逼捐,是抢!”
“他就是吃准了您性格软,吃准了咱们家没男人,好欺负!”
陈凡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今天,他张嘴要二十,我们给了。那明天呢?他媳妇儿看上了新布料,是不是又能找个由头上门要三十?”
“后天,三大爷家孩子上学缺文具,是不是也能上咱们家来‘借’几支笔?”
“咱们家那点抚恤金,是爸拿命换回来的!是给我和灵儿的学费,是咱们娘仨的活命钱!不是给这帮畜生分的!”
“够他们分的吗?”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淑歪的心口。
她的脸色“唰”地一下,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手中的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陈凡没有去管地上的碎片,他蹲下身,握住母亲那双冰得像刚从雪地里捞出来的手。
“妈,您还记不记得隔壁院的李婶?”
“她家男人走得早,她就是太老实,太能忍了。东家借一瓢米,西家拿俩鸡蛋,她从来不敢说个不字。”
“现在呢?”
“现在她家日子过成什么样了?孩子穿得破破烂烂,冬天连买煤球的钱都凑不齐,只能抱着铺盖卷在炕上硬抗!”
“咱们家要是也走上那条路,以后别说吃肉了,恐怕连肚子都填不饱!”
陈凡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残忍地剖开了王淑云一直以来用懦弱编织的虚假和平,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她面前。
“我今天强硬,不是要去欺负谁。”
“我是要用拳头,用态度,告诉院里所有的人!”
“咱们家,不好惹!”
“谁想把爪子伸过来,就得做好爪子被剁掉的准备!”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昂,眼中燃烧着两簇火焰。
“只有让他们看到我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狠劲,他们才不敢!才不敢再把我们当成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妈,您要记住!”
“在这个吃人的四合院里,同情和眼泪,一文不值!”
“能换来尊重和安宁的,只有一样东西!”
“拳头!”
王淑云彻底怔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儿子,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感觉是那么的陌生。
他的眼神,他的话语,都充满了她从未见过的决绝和力量。
这些道理,其实浅显易懂。
可对她而言,却像一道撕裂黑夜的闪电,轰然劈开了她半辈子形成的,那层厚厚的、名为“忍让”的懦弱外壳。
是啊……
丈夫在的时候,别说贾东旭,就是院里最横的人,谁敢上门说半个不字?
如今丈夫不在了,她若再不学着当一根顶梁柱,自己先立起来,这个家……这个家就真的要被那些豺狼给分食干净了。
可……
最后一丝担忧,如同风中残烛,在她心中摇曳。
“可是……小凡,就咱们娘仨……斗得过他们一整个院子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绝望。
“妈!”
陈凡猛地站起身,声音洪亮,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自信和力量,瞬间驱散了屋内的所有阴霾。
“您忘了!我马上就要中考了!”
“我一定能考上技校!只要我进了技校的大门,我就是预备工人,是国家的人!”
“他们谁敢动一个未来的工人试试?”
“以后,我就是这个家的男人!我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这个家,我来扛!”
他挺直了脊梁,瘦削的肩膀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却显得异常宽阔可靠。
王淑云抬起头,看着儿子那双明亮、坚定,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眼睛。
长久以来,自从丈夫走后,所有压抑在心底的委屈、恐惧、无助和绝望,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滚烫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这不是软弱的眼泪。
这是坚冰融化,大地回春的泪水。
她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脸,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却无比清晰。
“好……好!”
“小凡,你长大了……你真的长大了……”
“从今往后,院里的事,妈……妈都听你的!”
这一刻。
这个风雨飘摇的家里,那根无形的、名为“主心骨”的担子,正式从逝去的父亲和懦弱的母亲肩上,交接到了年仅十五岁的陈凡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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