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救他性命的价码。
以她的自由、尊严与余生,换他残喘的一生。
时间在昏沉与剧痛中失去了边界。顾西洲只觉得身体被无数钝刀反复切割,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牵扯着碎裂的肺腑。他挣扎着,如同沉入深渊的人渴望水面,耗尽仅存的力气,才勉强掀开那沉重如铁的眼帘。
模糊的视野缓慢聚焦——是道观破败的穹顶,交织的蛛网在幽微的光线下浮动。
“嗯?”
一声沙哑短促的气音从他喉咙里艰难挤出。
“眼睛……竟能看见了?”
短暂的狂喜尚未成形,巨大的空洞感便瞬间吞噬了他。
“这几日……都是幻梦?”
他猛地侧过头,急切地搜寻那个铭刻在灵魂深处的身影,嘶哑的声音在死寂中徒劳地回荡:
“南…风?南风——!”
无人回应。
只有穿堂而过的冷风,呜咽着,拂过地上早已凝固成深褐色的斑驳血痕。
一股比丹田碎裂更尖锐、更冰冷的恐惧,如同极地的寒流,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走了?她……为了我……又去了?!”
柳如烟那日看似关切、实则诛心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他混乱的意识。
“腾龙宗…柳如烟…那个男人…!”
绝望如同无形的巨手,扼紧了他的咽喉,碾碎了他刚刚复苏的一线生机。
“南风——!!”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冲破喉咙,带着撕裂的痛楚。
一滴滚烫的泪,不受控制地从他那被废掉、曾蕴藏重瞳神力的右眼中溢出,沿着嶙峋的颊骨滑落,“嗒”一声轻响,正正砸在道观中央,那尊早已残破不堪、面目模糊的古老神像基座之上。
泪痕迅速被冰冷的石面吸干,只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深色圆点,像一个无声的、永恒的诘问。
“我不甘心!南风…等着我…哪怕魂飞魄散,我也要杀了他!!”
泪珠渗入斑驳石纹的刹那——
“嗡——!”
整座道观如遭天倾,轰然剧震!震源,赫然来自石雕最死寂的核心!
一股仿佛自鸿蒙初辟便已沉睡的磅礴气息,裹挟着万古星辰的尘埃与寂灭,悍然苏醒!石雕龟裂的罅隙间,亿万道刺目的煌煌金光如决堤洪流般迸射而出。金光神圣威严,涤荡着破败的空间,却又似垂暮巨龙的吐息,每一缕光芒都浸透着无法言喻的腐朽与苍凉。
破败道观瞬间被镀上神性,如同尘世之外的神庭残影。
金光扭曲、汇聚,艰难地拼凑出一个模糊的人形光影,自石雕基座缓缓升起。光影头部,一双纯粹由液态金焰凝成的眼眸,徐徐睁开。
那金眸仿佛洞穿时空,内里星河倒悬、道则生灭,目光落在顾西洲身上,冰冷、漠然,带着审视尘埃般的穿透力。
“蝼蚁!悲泣无用,废物何能?连一女子亦护不得,也配身负重瞳?”
“这……是一滴……重瞳泣血之泪……”
一个非人非神,糅合了金石交击、万古风吟与众生呓语的意念,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直接刺入顾西洲濒临溃散的意识深处,每一个音节都重若星辰,“竟于末法废墟……点燃吾这一缕将熄残烬……是天数难逃?抑或孽债当偿?”
光影似有若无地一荡,顾西洲的一切——破碎的丹田、枯竭的重瞳、刻骨的屈辱、焚心的执念——瞬间被洞悉无遗。
那意念陡然凝实,带着不容置疑的法则威压与赤裸裸的交易锋芒:
“哼!丹田碎如齑粉,神瞳枯若死鱼,形同朽木!废物,汝可想复仇?想亲手碾碎那些辱你、夺你挚爱之人?”
“蝼蚁!汝道基尽毁,神瞳已枯,生机如缕!吾乃煌始道门——道子张三丰,一缕残魂困守此间樊笼。”
“听着!吾能令汝这残躯重立!予汝远超往昔之力!令汝枯瞳复燃!传汝惊世道法!”
金眸锁定顾西洲灵魂深处那团名为‘南风’的业火,意念如寒冰:
“吾可予汝新生!重铸道基!再燃重瞳!授汝无上法门!”
话锋急转,字字如断金之刃,斩断所有退路:
“代价?待吾助汝夺回所失,了却心结……汝这残躯,便为吾之庐舍!汝之魂灵,当化吾重临尘世之薪火!应?或不应?生?或……即刻……寂灭?”
剧痛与金光的洪流中,顾西洲的意识如怒海孤舟。
南风决然远去的背影、村长与白虎宗弟子狞笑的嘴脸、
村长尖刻的讥讽:“顾废物,南风这俏丫头归白虎宗仙长大人们享用了!你这垃圾,滚去喂狗吧!”
白虎宗弟子的恶毒嘲弄:
“重瞳?呸!如今不过两窟窿!舔鞋亦不配!”
丹田碎裂的脆响、被弃如敝履的耻辱……所有绝望的画面在金焰中疯狂灼烧、爆裂。
最终,一切喧嚣凝固——定格在南风转身时,那滴无声坠入尘埃的泪珠上。
躯壳?魂灵?呵……顾西洲残存的意志在血海中发出无声的惨笑。
若那滴泪的主人永诀,这副空壳、这缕残魂,存续……不过是行尸走肉!夺回来!必须将她……从那些豺狼爪牙中……夺回来!纵使永堕无间!
“魂飞魄散?永堕无间?若南风不在,我活着便是炼狱!动手!莫再迟疑!”
“我——要——夺——回——她!!”
喉骨咯咯作响,破碎的嘶吼混合着内脏碎块与沸腾的恨意,从顾西洲撕裂的胸腔中迸发,“帮我……把她……抢回来!”
他猛地昂起头颅,那双本该枯竭的眼窝深处,竟因极致的执念而燃起两点幽暗的血焰,直视那煌煌金眸,一字一顿,如刻血誓:
“帮我屠尽腾龙宗!帮我把南风安然带回!只要你能做到!这副躯壳、这条命、这缕魂!任你取用!若有半分犹豫,我便不叫顾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