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五夜…阎王爷都拿你没办法…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丢下我…”
她内心笃定。
他有意识!他能听见!这就够了!
她如同在死寂的冰原上燃起一簇不灭的篝火,平静而执拗:
“黑暗困不住你…西洲…我会守着…守到你的星辰…重新点亮长夜的那一天…”
她的指尖带着无尽的怜惜,极轻、极轻地拂过他紧闭的眼睑。
南风对着昏迷的他,立下最重的誓言,语气平静却斩钉截铁:
“睡吧…好好睡…养足精神。等你醒来…我还在。一直会在。就算要我的命去换,我也要你活着!活着才有以后!”
她内心决绝:魂飞魄散?地狱油锅?只要能换他活,随便来!
她的视线,终究还是无法避免地落回地上那面沉寂的摄魂镜上。
幽暗的镜面,此刻像一只彻底闭合的、充满恶意的邪眼。
一丝源自灵魂深处、阴寒刺骨的悸动悄然爬上她的脊梁,那是过度催动这禁忌邪器留下的烙印,如同跗骨之蛆,无声地啃噬着她的本源。
但此刻,在这微若萤火的一线生机面前,任何代价,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南风瞥了一眼镜子,眼神冰冷不屑:
“哼……有本事现在就弄死我!弄不死我…就别想阻止我救他!”
破庙之外,荒原的风如同无数怨魂在呜咽低泣,卷起沙尘,也带来了远方更加浓重、更加不可测的危险气息。
残破的庙宇内,微弱的篝火在少女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脊背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她如同守护着陨落星辰的孤勇者,守在她破碎的、却依旧顽强搏动的希望身边,等待着——或许是真正的黎明刺破黑暗,或许是……更加深沉的永夜降临。
第五日黄昏,残阳如凝血,泼洒进破庙的残骸。
那光,斜斜地刺穿蛛网尘寰,落在顾西洲沉睡的眉峰,仿佛一柄烧红的钝刀,刻下不安的纹路。
南风枯坐如石,指腹沾了清水,一遍遍拂过他颊上蜿蜒的血痕与泪渍,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易碎的琉璃。
幼时母亲哼唱的童谣,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不成调的曲子在空寂里打着旋,字字句句都浸透了咸涩的泪,蓄在眼眶,将坠未坠。
“西洲…”
她喉头滚动,声音沙哑如砂纸磨过枯木,“你总算…稳住了这口气。可这安稳…”
指尖顿在他冰凉的颈侧,那里曾是她最眷恋的温热,如今只余一片灰败的死气。
她摩挲着,仿佛在辨认一块陈年的尸斑。
“那年雪山巅,你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字字滚烫,烫得我心口发疼。如今想来,倒真成了烙在命里的疤,又冷又硬。”
王奶奶女儿的话,如同淬了冰的针,此刻又狠狠扎进心窝:
“活人,总比守着枯骨强。”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底是一片决绝的荒原。
俯身,青丝垂落,她狠狠扯断三根,带着生扯皮肉的痛楚,颤抖着,一圈圈缠绕在他枯瘦的小指上。
那缠绕,近乎一种献祭。
“都说青丝系魂…顾西洲,”
她对着无知无觉的他低语,更像是在叩问苍天,“我这三千烦恼丝,够不够…够不够栓住你被碾碎的七魂?够不够唤回你飘散的六魄?”
声音在破败的穹顶下消散,无人应答。
只有风穿过蛀空的椽子,簌簌抖落的木屑,像一场无声的碎雪,覆在他单薄如纸的身上。
浓得化不开的草药味,凝滞在冰冷的空气里,结成无形的冰棱,每一次呼吸都刺痛咽喉。
这味道…太熟悉了。
记忆轰然洞开——那年大雪封山,他被逐出腾龙宗,丹田尽毁,血混着冰碴子从伤口渗出,染红了她单薄的脊背。
那刺骨的腥甜与苦涩,与此刻庙中的气息别无二致,呛得她肺腑欲裂。
草垫上的顾西洲,瘦得只剩下一把嶙峋的骨头。
单薄的衣物下,肋骨根根凸起,如同腾龙宗后山那些遭了天雷、焦黑扭曲的老松,写满了被摧残的印记。
柳如烟那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话语,又在耳边尖啸起来:
“南风,情深不寿…西洲这样子,活着是受罪,死了是解脱。若是想让他活着,不要追问塑田丹,安心嫁给季博晓,这样西洲才能活着听阿姨一句劝,”
那声音带着颤抖,“一定别让他回来了。他废了,腾龙宗容不下废人,这世道…更容不下。就让他平平静静的走完一生吧。”
“别让他回来?”
南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带着血腥气。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淬火的刀锋,扫过墙角堆叠的、能维持几日温饱的枯柴,最后,深深地、贪婪地烙在顾西洲伤痕累累的脸上。
仿佛要将这容颜,连同每一道伤疤、每一寸凹陷,都生生刻进自己的骨髓深处。
“他是我的盖世英雄…”
她抬手,冰凉的指尖最后一次描摹他紧蹙的眉宇,声音破碎在呜咽的风里,“原谅我…这一次,原谅我这一次的任性…活着往后好好活着……”
一片枯黄的梧桐叶,被风从庙门豁口卷了进来,打着旋,不偏不倚,卡在他散乱衣襟的褶皱里,像一枚被命运随手丢弃、早夭的秋天。
“采药危险…”
他从前总这样念叨,将她护在身后。
南风惨然一笑,俯身将他冰凉如铁的手掌,紧紧贴在自己温热的颈动脉上。
他的睫毛,就在此刻,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像垂死的蝴蝶,在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抖落翅上仅存的、微弱的磷粉。
“听见了…”
南风用舌尖润湿他干裂如旱地的唇,滚烫的泪终于砸落在他冰冷的颊上,“若有来世…顾西洲,我只求任性一回…堂堂正正,做你的妻子。”
话音未落,她已决然起身。
身影在浓得化不开的暮色里一闪,便如一道被黑暗吞噬的影子,彻底消失在这座浸透绝望与草药味的破败道观之外。
方向,直指兑域之界——腾龙宗。
那个亲手碾碎他丹田、将他如敝履般抛弃的地方,亦是柳如烟口中,唯一能吊住他性命的“生路”。
那条“生路”的尽头,一个陌生的男人,正等着她自投罗网,成为他无数妾室中,微不足道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