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瞬间凝固,如同被投入冰窖。工作室里只剩下挂钟滴答的走时声,每一声都敲击在紧绷的神经上。李志明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死死盯着韩述,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到一丝虚张声势的破绽。他习惯了欺凌和威吓,习惯了对方在权势或金钱面前的退缩,但眼前这个男人,眼神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冷静和一种说到做到的决绝。那是一种他从未遇到过、也本能感到畏惧的力量。
“一。”韩述开始计数,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千钧之力。
李志明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而难听的冷笑:“你以为你是谁?想吓唬我?”他的声音带着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
“二。”韩述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目光如磐石般坚定,拇指距离拨号键只有毫厘。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无形的、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挤压着周围的空气。
两人在死寂中对峙着,目光在空中激烈交锋,无声的较量在每一秒的流逝中加剧。韩述清晰地看到李志明眼中那份傲慢正被一种迅速滋生的犹豫和退缩所取代——这是一个习惯于在弱者面前耀武扬威,却不敢真正与未知力量硬碰硬的纸老虎。
最终,在韩述即将吐出“三”的前一瞬,李志明猛地后退一步,表情扭曲,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Fine!”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个字,声音因愤怒而变调,“但这事没完,谢居安。”他恶狠狠地瞪着她,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你知道怎么找我。”他撂下这句威胁,猛地转身,带着一阵风,将工作室的门重重摔上。巨大的撞击声在室内回荡,震得墙上的工具架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不安的声响。
工作室里陷入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喧嚣只是一场幻觉。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韩述迅速转身,看见谢居安正靠在坚固的工作台边缘,双手撑在台面上,支撑着身体,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泛白。她的肩膀微微起伏,呼吸急促而不稳,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他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你还好吗?”他的目光仔细地扫过她的脸,确认她没有受伤。
她点了点头,动作有些僵硬,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谢谢,”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抱歉……让你卷入这种事。”她的目光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遮掩着其中的复杂情绪。
“不要道歉,”韩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这从来就不是你的错。需要我报警吗?他显然是在骚扰你,甚至威胁你。”他拿出手机,准备随时拨号。
谢居安摇了摇头,抬起手制止了他的动作,指尖冰凉。“没用的,”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和了然,“他没有说出具体的威胁话语,没有留下实质性的证据。警察来了,最多是警告他几句。他……很狡猾。”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左手再次无意识地、用力地揉搓着手腕上那道疤痕,仿佛想将那不堪的记忆揉碎抹去。
韩述看着她痛苦的动作,心中涌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愤怒。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他是谁?李志明?他为什么会那样对你?”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谢居安走到水台边,倒了一杯温水,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子,仿佛汲取着那一点点暖意来驱散内心的寒意。她背对着韩述,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讲述一个久远的、不愿触碰的故事:“李志明……一个私人收藏经纪人,或者说,掮客。”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几年前,我父亲重病,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和后续治疗。我那时刚跟顾老师学艺不久,收入微薄,根本无力承担。李志明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主动找上门来。”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空洞而遥远:“他提出以远高于市场价的价格,购买父亲收藏的一批古籍珍本。但条件是……我也必须为他工作一段时间,利用我的修复技术和鉴定能力,为他处理一些‘特殊’的藏品。”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我拒绝了出售古籍,那是父亲半生的心血。但我……走投无路之下,同意以独立顾问的身份,为他工作三个月,换取那笔救命的钱。”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压抑,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三个月期满后,我立刻终止了合作。但他一直纠缠不休,认为我‘欠’他更多,认为我的技术应该继续为他所用,为他创造更大的价值。”她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在他眼里,人也好,技术也好,都只是可以榨取利益的工具。”
韩述感到一股冰冷的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你没有欠他任何东西!”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斩钉截铁,“那是一场交易,银货两讫,互不相欠!”
“我知道。”谢居安终于抬眼看向他,眼中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深刻的脆弱和无助,像被风雨摧折后强撑着的花枝,“但是……那批书……”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其中有几本,是父亲最珍爱的,是他年轻时千辛万苦收集、修复的。它们不仅是书,更是他的心血和记忆。李志明……他暗示过,如果我不继续合作,他有办法通过某些‘关系’,让图书馆以各种理由处理掉那些书,或者让它们在库房里‘意外’受损……”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恐惧。
“这是赤裸裸的敲诈勒索!”韩述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神锐利如刀。他上前一步,语气坚定,“我可以帮你解决他,让他永远不敢再来骚扰你。我有资源,有方法……”
“不。”谢居安猛地打断他,语气突然变得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她挺直了背脊,眼神中的脆弱被一种近乎执拗的倔强取代,“这是我的战斗,韩先生。我已经……独自面对这种事很久了。”她刻意强调了“韩先生”这个称呼,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拉开了两人之间刚刚因共同对抗而拉近的距离。
这个称呼的转变,如同一盆冷水浇在韩述心头。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需要独立,需要掌控感,不需要一个从天而降的“拯救者”。他尊重地后退了半步,压下心中翻腾的怒意和保护欲,点了点头:“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带着真诚的承诺,“但请你知道,如果你需要帮助,无论是什么,我就在这里。任何时候。”
谢居安的表情柔和下来,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谢谢。”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但那份疏离感减弱了许多,“事实上……你已经帮了很多。”她的目光投向刚才李志明站立的位置,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少有人……敢那样直面他,毫不犹豫地挡在我前面。”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和……惊讶。
“在我的行业里,这种人见多了。”韩述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带着冷冽嘲讽的笑意,“虚张声势的纸老虎,色厉内荏,一戳就破。”他用了一个简单却形象的比喻,试图缓解空气中残留的紧张。
这个比喻让她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一些,嘴角终于浮现一丝真实的、极淡的笑意。紧张的气氛稍稍缓解,但韩述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闯入者留下的阴影,如同驱散不散的阴霾,依然沉沉地笼罩着整个工作室,笼罩在谢居安的心头。
接下来的修复工作在一片不同寻常的沉默中进行。谢居安比平时更加专注,仿佛要将自己整个身心都沉入到眼前这方寸的纸张世界里,用那精细到毫厘的操作来抵御外界的不安和内心的波澜。她指导韩述如何精确地涂抹特制的、近乎透明的修复胶水,如何将新纸与旧页的边缘进行无缝连接,动作一丝不苟,眼神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韩述配合着她的节奏,不再尝试任何闲聊,只是默默地学习、模仿,用行动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中午时分,当他们在工作室角落的小桌旁简单用餐时,谢居安的目光落在窗外那盆沐浴在阳光下的绿萝上,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把蓝色的雨伞……是父亲最后的作品。”
韩述夹菜的动作猛地顿住,惊讶地抬头看向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坦白,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关于那把神秘雨伞的尘封记忆。
“他是制伞匠人,也是修书人。”她继续说着,目光变得悠远而温柔,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说,书和伞一样,都是保护性的容器——一个保护知识,一个保护人免受风雨。”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声音里充满了对父亲的怀念,“那把伞……他用了最好的湘妃竹骨,最坚韧的湖绸,手工染成那种独特的海蓝色。他说,要让它像大海一样,包容风雨,守护持伞的人。”
韩述静静地听着,心中豁然开朗。他终于明白了那把伞为何从不打开——它根本就不是用来遮雨的日常用品,而是一件凝聚了父亲心血、技艺和深沉爱意的艺术品,一个象征守护的珍贵遗物。它承载的,是父亲对女儿最后的、无声的庇护。
“李志明想要的,不只是古籍,”谢居安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冰冷的恨意,“他更想要父亲的研究笔记,那些关于古籍修复的独到见解,还有……那些已经近乎失传的制伞工艺。尤其是那把蓝色雨伞的工艺,他觊觎已久。那些伞……有些工艺是父亲独创的,市面上早已失传。”她的话语揭示了李志明贪婪背后的真正目标——那些无法用金钱衡量的、濒临失传的文化遗产和技艺。
这个信息让韩述心中的碎片终于拼凑成完整的图景。李志明绝不是一个简单的骚扰者或收藏掮客,他是一个贪婪的文化掠夺者,意图窃取那些独一无二的知识和技艺。
“你的手腕……”韩述的目光落在她左手腕那道淡白色的疤痕上,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与他有关吗?”这个问题在他心中盘旋已久。
谢居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用右手紧紧捂住了那道疤痕,仿佛想将它藏起来,或者想阻止那段不堪的记忆涌出。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良久,她才缓缓点头,动作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一次‘意外’。”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继续,“他……试图强行进入我的公寓,争夺一个装有父亲笔记和部分工艺图纸的盒子。争执中……玻璃碎了,我……”她没有说完,但那只紧紧捂住疤痕的手和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已经说明了一切。
愤怒如同岩浆般在韩述胸中翻腾,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炽烈灼热。“警方没有介入?”他强压着怒火问道。
“没有证据。”她简短地回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他说是意外,是我不小心撞碎的。现场……没有目击者。”她显然不愿再多谈这个话题,迅速低下头,专注地看着碗里的食物,仿佛那能给她带来片刻的安宁。
午餐后,谢居安似乎从那段痛苦的回忆中挣扎出来,恢复了些许平静。她开始指导韩述如何精确地匹配修补用纸的颜色和纹理,如何利用显微镜观察纸张纤维的走向,以确保修补的纸张在纹理和质感上与原页完美融合。
“修复就像弥补时间的裂缝,”她一边用极细的毛笔蘸取调配好的颜料,一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每一处修补都应该是可逆的。因为我们不是终结者,只是时间长河中的一环。未来的修复者,或许会有更好的材料、更先进的技术。我们要为他们留下空间,而不是用我们的‘修复’去堵死所有的可能性。”她的目光落在韩述正在小心翼翼修补的一处书页边缘上,眼神深邃。
这句话让韩述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他想到自己主导过的那些大型并购案,那些他曾经认为天衣无缝、能带来长期稳定收益的方案,是否也曾无意中堵死了未来变革和创新的空间?是否也缺乏了这种为未来“留白”的智慧?这种来自另一个截然不同领域的哲学思考,像一道光,照亮了他惯常思维中的盲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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