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窥光者 > 第七章:身份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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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居安审视着他,沉默在工作室里蔓延,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在放大这份寂静。她走到工作台前,没有再看韩述,而是极其仔细地检查那几页《永乐大典》的修复页面,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感受纸张的平整度,观察修补处的边缘是否妥帖,确认没有任何被触碰或损坏的痕迹。那份专注和小心翼翼,是对文物的极致尊重,也让韩述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行为的冒犯性。

“即使是同行,或者对修复感兴趣的人,”她终于再次开口,语气稍缓,但仍带着清晰的疏离感,“也绝不该未经允许进入他人的修复空间。修复中的古籍非常脆弱,任何一点干扰——温度、湿度、灰尘,甚至不经意的触碰——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害。这不是普通的物品,是历史的碎片。”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责任感,让韩述的内疚感更深。

“我明白,”韩述的声音低沉而诚恳,带着深深的歉意,“非常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越界了。”他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我只是……确实担心你的健康。”他的视线瞥向那袋中药。

谢居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药袋,轻轻叹了口气,那份紧绷的锐利似乎卸下了一点点:“只是有点头疼,老毛病了,不碍事。去抓了点药而已。”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沉默不再像之前那般充满冰冷的对峙,而是弥漫着一种尴尬、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张力。韩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些琳琅满目的工具:那些细如发丝的毛笔,形态各异的骨签,配好色的补纸……“这工作……”他试图打破沉默,声音带着由衷的敬意,“需要难以想象的耐心和专注……像在跟时间、跟历史对话。”他想起了丁峰修复师的话——指尖抚过泛黄书页时,仿佛能感觉到古人的痕迹

“是的。”谢居安简短地回应,但似乎因为这触及了她专业领域的核心,戒备心又松动了一丝,“比看上去要难得多。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她拿起一支极细的毛笔,指尖的动作自然而精准。

“我听说过《永乐大典》的修复工程,”韩述谨慎地继续这个话题,目光扫过那几页国宝,“国家级项目……没想到能有幸亲眼见到。”他用了“有幸”这个词,姿态放得很低。

这句话似乎勾起了她一丝作为修复师的专业共鸣。她抬眼看他,带着一丝探究:“你对古籍修复……了解多少?”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询问关于他的信息。

“很少,”韩述坦诚地摇头,姿态谦逊,“非常皮毛。但我真心欣赏……能够默默守护历史,让这些承载文明的东西重获新生的人。”这是他的肺腑之言。在尔虞我诈的投资圈,这种沉静守护的匠人精神,对他有着奇异的吸引力。“修复古籍就担负着延续古籍寿命、保护古籍的重任。许多古籍经过修复师的手后,改变了破烂的外观,恢复了本来的面目,使宝贵的文化遗产得以继续流传下去,造福子孙后代。”他引用了杨军修复师的话

试图表达自己的理解。

谢居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在评估他话语中的真诚度。片刻后,她忽然抛出一个问题,直指他试图模糊的身份:“那么,韩先生,你究竟是做什么的?那天你说……是喜欢在车里工作的人。”她的目光清澈,带着洞悉的意味。

这个问题让韩述心头一凛。到了必须摊牌一部分的时候了。他犹豫了一下,衡量着透露的程度:“我做……投资工作。金融市场,并购,资产配置。”他选择了最宏观的描述,“确实经常需要在移动中处理事务,车里算是一个移动办公室。但……”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坦诚地迎向她,“最近我发现,有些事物……比盯着不断跳动的股市指数,更值得关注。”这话中的暗示,让两人之间刚刚缓和一丝的空气,又微微紧绷起来。他没有明说“事物”是什么,但目光所及,是她和她守护的这片天地。

谢居安显然捕捉到了这层含义。她微微侧过身,避开了他过于直接的视线,低头整理起工作台上几样微乱的小工具,动作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耳根似乎染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薄红。“你应该走了,韩先生。”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少了几分冰冷,“钥匙的事……我不追究。但请不要再……”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清晰明了——不要再有下一次的越界。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位白发如雪、精神矍铄的老人走了进来,正是照片中的顾青屿先生。

“居安,听说你不舒服……”顾老师关切的话语说到一半,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室内的韩述,微微一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哦?有客人?”

谢居安几乎是瞬间调整好了表情,自然地接过话,语气恭敬:“老师。这位是韩先生,对古籍修复有些兴趣,偶然……路过这里,进来看看。”她的解释简洁,巧妙地避开了钥匙和闯入的尴尬。

顾老先生的目光在韩述脸上停留片刻,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锐利而深邃,仿佛能穿透一切掩饰。他又看了看谢居安,最后目光扫过工作台上放着的钥匙串,嘴角浮现出一丝了然于胸却又意味深长的微笑,显然已经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和可能的“偶然路过”背后的故事猜到了七八分。

“难得,难得有年轻人对这个老行当感兴趣。”顾老先生的声音温和,带着长者的宽厚,他转向谢居安,语气慈祥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关怀,“居安,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这里的活儿不急这一时半刻,身体要紧。”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没事,老师。”谢居安轻声回答,带着对师长的敬重,“只是有点头疼,已经抓了药,休息一下就好。”

韩述立刻抓住这个脱身的台阶,姿态谦恭地告辞:“顾老师,谢老师,打扰了。实在抱歉冒昧来访,我这就告辞。”他再次诚恳地道歉,目光在顾老先生洞察一切的笑容上停留了一瞬。

顾老先生亲自送他到门口。在即将跨出门槛的瞬间,老人忽然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居安这孩子,天赋好,心也静,是块做修复的好料子,就是……把自己包裹得太紧了些,像一本上了锁的古书。”他顿了顿,目光带着深意看向韩述,“若是真有兴趣,周四下午三点,她在这里有个小型的古籍修复基础培训,给几个有兴趣的志愿者讲讲入门。有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他的眼神温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仿佛看穿了韩述那点隐秘的心思,又给了他一个看似合理实则意味深长的台阶。

韩述心头一震,惊讶地看着老人。这邀请来得太突然,也太精准。是善意的试探?还是长者的一次顺水推舟?他来不及细想,立刻微微躬身:“谢谢您,顾老师。我会……认真考虑的。”他用了“认真考虑”,既未立刻答应,也未拒绝,给自己留了余地。

走出工作室,午后的阳光带着真实的暖意洒满小巷,与工作室里那种沉静微凉的历史感截然不同。韩述深吸一口气,混合着阳光和尘土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释然,但更多的,是挥之不去的困惑和一种踩在悬崖边缘的悸动。顾老先生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和那个意外的邀请,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回程路上,城市的喧嚣重新包围了他,但韩述的思绪却比来时更加纷乱。方向盘握在手中,却感觉有些虚浮。他今天的行动,毫无疑问严重越界了,几乎踩在了法律的边缘。但结局却出乎意料——谢居安最终选择了不追究那近乎盗窃和入侵的行为,那冰冷的警惕下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而顾老先生,那位睿智的长者,不仅没有斥责,反而给了他一个再次接近的、看似光明正大的机会?这个以沉静守护为使命的世界,其规则和人情,似乎比他熟悉的资本市场更加复杂难测。

那天深夜,韩述独自坐在书房的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点开那个名为“观察日记”的备忘录,指尖带着一种复杂的心绪,缓慢而沉重地更新:

??今天,越过了所有界限,几乎酿成大错。??

冲动驱使下,拿走了她遗落在图书馆的钥匙,擅自闯入她的圣殿——青屿修复工作室。目睹了她守护的战场:精密如手术器械的工具(镊子、喷壶、毛笔、棕刷、针锥、刀具

),脆弱如蝶翼的《永乐大典》散页(需严格温湿度控制:18-22℃,45%-50%),空气中弥漫着纸张、浆糊、植物清漆与时光混合的独特气息。那张照片里的她(年轻、自信、眼中有光)与眼前的她(沉静、收敛、如古井深潭)形成强烈对比,谜团更深。

她的愤怒与警惕如冰锥,刺穿了我所有苍白的辩解。但当“担心你生病”的真心话脱口而出,那冰层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顾青屿先生适时出现,以长者的睿智化解了僵局。他看透了我的心思,更抛出了意外的橄榄枝——周四下午的修复入门培训邀请。

??我意识到:她并非表面那般平淡。她是顶尖的“古籍医生”

以难以想象的耐心(有时一天仅修一页)和精湛技艺(二十多道工序),在修复台上“复活”文明的碎片,却甘愿隐匿于市井,以图书管理员的身份作掩护。那把蓝色雨伞的秘密解开了,但她本身,却成了一个更庞大、更沉重的谜题。??

??PS:她的头疼是老毛病。那袋中药是线索。需要进一步了解。??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很久。窗外的城市华灯璀璨,霓虹的光芒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迷离的光带。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胸中激荡,混杂着后怕、愧疚、被宽恕的释然、对未知的好奇,以及……一种奇异的、被点燃的鲜活感。他最终在文末,郑重地添加了一行字:

??我不再只是观察者了。身份的转变充满危险,如同在修复一幅濒临碎裂的古画,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但为何,我竟感到一种久违的、近乎颤栗的……鲜活???

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流动的光河。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昂贵的钢笔,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稍稍回神。

周四下午三点。青屿工作室。古籍修复入门培训。

去,还是不去?

答案,早已在那片被搅动的心湖深处,清晰如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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