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沙哑的低语随风飘散,无人听闻。
而此刻,镇魔司一行人眼中的始作俑者,栾阳,正从一场昏沉的死寂中缓缓苏醒。
晨曦微露,透过驿馆破败的窗棂,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栾阳挣扎着坐起,身下是冰冷的地面和一堆散乱的稻草。
剧烈的虚弱感如潮水般涌来,体内空荡如洗,宛如被巨兽吞噬了所有精气,连动一动指头都感到费力。
他下意识地内视己身,却悚然一惊。
盘踞在他奇经八脉中,纠缠了他数年之久、令他痛不欲生的寒毒,此刻竟如冰雪遇骄阳,消融了大半!
残余的寒气也失去了往日的凶戾,变得温顺无比。
这是怎么回事?
心念一动,他沉入识海。
只见那卷神秘的【万物炼妖图】正静静悬浮,图卷表面流光微转,一缕缕肉眼难见的残余阴气,正从驿馆的四梁八柱、砖瓦缝隙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如百川归海般涌入他的胸口,再被图卷尽数吸收。
图卷将这些阴气炼化后,竟反哺出一股精纯而温润的能量,缓缓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
原来如此!
昨夜那场生死豪赌,他不仅活了下来,还因祸得福,借助女鬼柳含烟被炼化时爆发的庞大阴力,冲刷了体内的沉疴!
他的目光落在图卷中央,那里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抹凄艳的红,如同凝固的血泪,勾勒出一个女子的轮廓。
正是柳含烟的真灵!
她被炼化后,并未魂飞魄散,而是化作了这图卷中的第一只妖仆。
她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但栾阳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穿透识海的悲恸与怨恨,仿佛永不休止。
强撑着站起身,栾阳蹒跚地走出驿馆。
整个镇子死寂得可怕,昨夜的血腥味尚未散尽,与清晨的薄雾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他需要寻找一些食物和水,尽快恢复体力。
就在他经过一处倒塌的院墙时,眼角余光瞥见角落的柴堆似乎轻微地动了一下。
栾阳目光一凝,屏住呼吸,缓缓靠近。
他抽出一根烧火棍,猛地将柴堆挑开!
“啊!”一声惊恐的尖叫,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蜷缩在柴堆下,浑身抖得像筛糠。
他的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个跛子。
“别……别杀我……”老人抱着头,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三更点灯,红烛不灭,谁见红光谁该死……谁见红光谁该死……”
栾阳心中一动,试探着放缓了声音:“老人家,鬼……已经走了。”
那跛脚老驿卒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和恐惧,他死死地盯着栾阳,片刻后,仿佛积压了一夜的恐惧找到了宣泄口,竟“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走了?怎么走!我躲在地窖里,听得清清楚楚……她……她在唱歌,在唱那首嫁歌啊!全镇三百七十二口,一个都没跑掉,一个都没跑掉啊!”
在老人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哭诉中,一桩被尘封的血腥往事被揭开。
这女鬼柳含烟,本是镇上柳姓富户的独女,知书达理,貌美如花。
她与邻镇的秀才早已定下婚约,本是一段佳话。
谁知那秀才狼子野心,竟与柳家的几个族叔勾结,觊觎柳家万贯家财。
就在大婚之夜,一杯毒酒,了却了柳父的性命,而后,他们竟趁着喜宴的喧嚣,将穿着嫁衣的柳含烟活活钉进棺材,埋于后院!
家产,被那禽兽未婚夫与族人瓜分殆尽。
柳含烟死后,怨气冲天,七日不成鬼,魂魄不入轮回。
直到第七夜,血煞破棺,一个只为复仇而生的厉鬼诞生了!
她开始了她的“点名”。
“点名?”栾阳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是啊!”老驿卒孙瘸子抹着眼泪,声音颤抖,“每到子时三更,她就点起一根红烛,那红光能照出当年害了她的人!被红光照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镇上的人一开始不信,还想请道士,可没用,一点用都没有!她只杀那些人,那些当年分了她家家产、害了她全家的人!我们……我们都是被吓死的啊!”
栾阳心头剧震,脑中瞬间电光石火!
他终于明白了!
柳含烟并非无差别屠戮,她的每一次索命,都是一场精准无比的复仇!
她以红烛为引,唤出那些刻印在她灵魂深处的仇人印记,再顺着气息追魂索命!
一个大胆到疯狂的念头,在他心底疯狂滋生——既然妖仆保留了生前的记忆碎片与执念,那是否意味着,可以反向利用这股执念,来操控她的行动?
他闭上眼,心神再次沉入识海,意念直指那道孤寂的红影。
他没有用强硬的命令,而是用一种近乎蛊惑的低语,尝试着沟通。
“柳含烟,你恨谁?”
识海中,那道红影猛地一颤!
刹那间,无数残破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栾阳的脑海:高朋满座的喜堂,红烛高照;一双骨节分明、看似温文尔雅的男人的手,递过一杯毒酒;耳边响起一个女人怨毒又得意的声音:“姐姐,莫怪妹妹心狠,这泼天的家产,以后就归我了……”
是那秀才的妹妹,她的陪嫁丫鬟!
栾阳猛地睁开眼,胸中杀意翻腾。
他不再犹豫,在镇上一处废墟中,寻到了一截未燃尽的半截残烛。
他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点在烛芯之上。
没有烛火,但他以自身精气为引,模仿着从孙瘸子口中听来的仪式,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柳含烟,我为你点灯……点名!”
“嗡——”
识海中的【万物炼妖图】骤然一震!
那道红影仿佛得到了某种指引,瞬间光芒大盛,一股阴寒刺骨的鬼气自图卷中汹涌而出,穿透他的身体,却未伤他分毫,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径直扑向镇东一处早已废弃的宅院!
鬼气瞬间锁定了屋后一处坍塌的墙角,那里的砖石下,赫然藏着一具早已腐烂的尸体!
正是当年主持活埋仪式的一名柳家族叔,他以为自己能躲过,却不知柳含烟的复仇名单上,早已写下了他的名字!
鬼气如跗骨之蛆,瞬间将其尸身中最后一丝残魂抽出,在一声无形的凄厉惨嚎中,化作一缕黑烟,彻底湮灭于天地之间!
栾阳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一片清明。
他赌对了!
炼化后的妖仆,其复仇本能依然存在,只要通过特定的仪式,就能引导这股力量,为己所用!
这【万物炼妖图】,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
他回到孙瘸子身边,不顾身体的虚弱,将这个唯一幸存的老人背起,踉踉跄跄地送出了镇外,安置在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里。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一直疯疯癫癫的孙瘸子忽然抓住他的衣袖,眼神有了一瞬间的清明,他死死盯着栾阳的胸口,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语:“你的身上……有……有扎纸匠的味道。”
栾阳心头一凛,还想追问,可孙瘸子的眼神已经再度涣散,又开始念叨那句“三更点灯,红烛不灭”。
栾阳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是【万物炼妖图】所在的位置。
他集中精神,仔细审视那悬浮于识海的图卷,这一次,他终于发现了异常。
在图卷的边缘,浮现出一些此前从未注意到的、细如发丝的纹路,那纹路古朴而诡异,竟好似由无数层冥纸拼接碾压而成!
扎纸匠……难道这图卷的来历,竟与传说中那些能“画骨为皮,扎鬼为奴”的神秘匠人有关?
正当他心神激荡之际,一阵细微的震动从远方的官道传来。
他猛地抬头望去,只见天际尽头,一点点火光正迅速扩大,连成一条火龙,正向着镇子的方向急速而来。
夜风中,隐约传来了铁甲碰撞的铿锵之声,冰冷而肃杀。
镇魔司的人,来了。
栾阳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藏着他最大的秘密,一张足以颠覆世人认知的、能吞噬厉鬼的图卷。
而这个秘密,一旦暴露在镇魔司的面前,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必须在他们进镇之前,藏好自己,更要藏好这张图!
火把的光芒越来越近,那股代表着朝廷威严与铁血秩序的气息,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朝着这座死亡之镇笼罩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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