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庙内还带着潮气,香灰在供桌上积了薄霜。
小豆子蹲在墙角的动作突然顿住,指尖碰到块皱巴巴的纸团。
他歪着脑袋,用两根手指捏起来——那哪是纸团,分明是只折得歪歪扭扭的纸鹤,翅膀边缘毛糙得像被老鼠啃过,可当他松开手时,纸鹤竟扑棱着飞了半尺高,又落回他掌心。
大人!小豆子声音发颤,您看这个...
栾阳正替贾蓉理着被冷汗浸透的发梢,闻言转头。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纸鹤飞过时带起的纸香,和贾蓉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一模一样。
拿过来。他声音平稳,指尖却在袖中攥紧。
小豆子小跑着递上纸鹤,指尖还沾着墙角的泥灰。
栾阳接过时,纸鹤的翅膀突然轻轻扇动,在他掌心划出一道浅痕。
血珠刚冒头,纸鹤的接缝便自动裂开,露出内里泛黄的纸页。
灯未灭,魂未散,地宫第七层,父等女归。
字迹歪歪扭扭,像老人握不稳笔写的,却让栾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分明与贾玄策平时记录扎纸技法的笔记如出一辙。
他抬眼时,正撞见贾蓉缓缓伸出的手。
指尖相触的刹那,贾蓉的呼吸陡然急促。
她腕间的银铃突然爆响,青色纹路从指根爬至手背,在纸鹤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在用最后的灯油......写信。她声音发哑,眼底泛起水光,地宫的魂灯每燃一盏,就要耗一盏灯油。
爹的灯油......早该燃尽了。
栾阳的拇指摩挲过纸鹤骨架,触感突然一滞。
他捏起纸鹤翅膀,借着烛火细看——那细如发丝的骨架,竟泛着暗红的金属光泽,正是他前日在青槐地缝熔炼锁灵钉时,因杂质过多弃掉的废铁。
有人在借我的手传递消息。他低声道,目光扫过贾蓉苍白的脸,或者说,借图卷的手。
庙外传来乌鸦的尖啸。
栾阳突然屈指叩向地面,一道黑雾从指尖溢出,钻进小豆子脚边的影子。
那是他用图卷炼出的墨缳分魂,专司追踪阴脉。
顺着纸鹤的气走。他对着影子低语,找到源头。
小豆子打了个寒颤,感觉脚边的影子突然活了,像条滑腻的蛇钻进青砖缝。
栾阳闭目凝神,识海里的图卷突然展开,墨缳分魂的视角如潮水般涌来——
腐土、霉味、倒悬的青铜灯台。
七盏魂灯挂在洞顶,灯焰幽蓝如鬼火,中央石台上瘫着具枯瘦的身影。
那人身穿褪色的扎纸匠袍,肋骨根根可数,右手正将银针扎进左腕,让鲜血顺着线绳滴进灯芯。
萱儿......再等等......爹把门修好......
沙哑的呢喃撞进栾阳识海时,贾蓉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她直挺挺向后倒去,额头重重磕在供桌上。
栾阳扑过去时,见她的指尖正无意识地在地面划动,泥土里浮现出复杂的符纹,像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通魂引......贾蓉的声音像从井底传来,爹不是要复活妹妹......他是怕地宫的门塌了。
那下面......关着比万鬼夜行更可怕的东西。
栾阳猛然想起从贾玄策残卷里见过的模糊图示:两个交缠的魂灵,共同镇压着深渊裂隙。
原来炼妖图与纸灵,本就是封印阴渊之眼的阴阳双锁。
所以天剑门要灭扎纸门。他捏紧纸鹤,指节发白,因为他们想打开那扇门。
不止。
清冷的女声从庙梁传来。
沈青璃踩着梁上积灰跃下,腰间玉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她手里攥着卷羊皮纸,边角还沾着藏经阁的霉味:百年前,扎纸门是天剑门的守渊司,专司镇压地宫。
后来宗门清洗,全族被诬与鬼谋,唯遗一卷一灵。
司主知道你是谁,也知道图卷来历。她盯着栾阳眉心若隐若现的图卷刺青,他让你回镇魔司,不是问责......是想用你,补那个缺了百年的祭品。
祭品?栾阳冷笑,指节抵上沈青璃咽喉,所以他们要我死?
沈青璃没有躲,目光却掠过贾蓉染血的指尖:不,他们要你成亲——与地宫深处那具空棺。
百年前扎纸门被灭时,最后一任守渊使的女儿本该躺进去。
现在......她瞥向贾蓉,他们找到了替代品。
庙外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吹得烛火噼啪作响。
贾蓉不知何时醒了,正跪在地上,用指尖血折新的纸鹤。
她的左手还在渗血,血珠滴在纸面上,晕开红梅般的痕迹。
这次,是我给她写信。她将纸鹤放在栾阳掌心,指尖的血在他手背上烙下红印,让爹知道,我认她了。
纸鹤振翅飞起时,突然裂成两只。
一只朝西北方掠去,那里是天剑门的方向;另一只钻进地缝,追着墨缳分魂的痕迹而去。
栾阳望着纸鹤消失的方向,右肩突然发烫——图卷刺青正顺着血脉蔓延,识海里跳出新提示:【激活双纸共鸣:可远程操控纸灵残念,干扰阴脉节点】。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天剑门祖地地宫。
贾玄策浑浊的老眼突然有了光,他望着飞入灯阵的纸鹤,颤抖的手想去接,却碰灭了一盏魂灯。蓉儿......他笑出眼泪,血珠顺着下巴滴在石台上,你终于......认她了。
同一时刻,天剑门祖殿密室。
檀木屏风后,一道身影摘下青铜面具。
镜中映出的面容,与贾玄策有七分相似,只是眼角多了道狰狞的疤痕。
他望着镜中栾阳的背影,指尖摩挲着案上的空棺拓本:兄长,你护的魂,终究......要归我了。
庙外的天色彻底亮了。
魏横牵着马在门口跺脚,说镇魔司的快马已经到山下,催他们启程返京。
栾阳将贾蓉扶上马背时,瞥见她耳后的纸花——那是他前日缠在图卷上的青丝编的,此刻正沾着晨露,像朵开在阴处的花。
青槐镇还有多远?他问魏横。
三十里。魏横挠头,不过看这云色,怕是要下暴雨。
栾阳抬头。
铅灰色的云正从西北方压过来,像块倒扣的锅底。
他摸了摸腰间的剑,剑鞘上不知何时多了道血痕,与贾蓉掌心的伤口形状分毫不差。
那就快些走。他翻身上马,赶在雨前到镇里。
马蹄声溅起泥点时,远处传来闷雷。
第一滴雨落下时,栾阳听见识海里的图卷发出轻响——那是纸人影像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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