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滴雨砸在栾阳后颈时,他下意识收紧了揽着贾蓉腰的手。
少女的体温透过湿衣渗进来,比雨水凉些,却比他腰间那柄浸了夜露的剑暖。
魏横在前头扯着缰绳骂骂咧咧:这破天气!
青槐镇的客栈连门板都快被雨冲跑了,我找了半条街才订下三间房——
够了。栾阳打断他,目光扫过街道两侧紧闭的门窗。
雨幕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沉香味,是艾草混着黄纸灰的气息,村民们躲得太齐了。
贾蓉靠在他怀里抬头,耳后那朵纸花被雨打湿,青灰色的纸瓣蔫蔫垂着。
她的声音裹在雨丝里,比平时轻:他们在躲赵家迎阴亲。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唢呐声。
不是活人的唢呐,那调子像被泡在冰水里,每个音符都带着裂帛似的颤音。
栾阳瞳孔微缩——这声音不是从空气里来的,是直接扎进识海的。
他翻身下马时,雨水顺着发梢灌进衣领,却不及后背窜起的寒意:魏横,带贾蓉和小豆子进客栈,锁好门。
栾大人——魏横刚要反驳,街角突然亮起一点幽光。
是白纸糊的灯笼。
一盏,两盏,八盏。
八个纸人举着灯笼走在最前,纸衣上的金线被雨泡得脱落,露出底下腐烂的棉絮。
他们身后是顶朱红大轿,八个活人抬着?
不,栾阳眯眼细看——轿夫的裤脚沾着泥,可小腿以下没有影子。
再往后,十六个纸扎的吹鼓手歪着脖子,唢呐筒里淌出黑血,在泥地里拖出蜿蜒的线。
血莲!小豆子突然指着地面尖叫。
栾阳低头。
每盏灯笼经过的地方,泥里正绽开血色莲花。
花瓣是凝固的血,花茎是青灰色的血管,花蕊里还沾着没褪尽的指甲盖——像是从活人身上剜下来的。
十年前赵元魁他爹死了,非说要娶个活人做冥妻。客栈老板缩在柜台后,手把着铜酒壶直抖,那姑娘叫云娘,被活钉在棺里抬出镇的。
打那以后,每年七月半,这鬼轿就要出来......他突然捂住嘴,眼神惊恐地望向窗外。
雨声里,鬼轿的唢呐声更近了。
栾阳摸向腰间的炼妖图刺青,那里正发烫。
识海里红衣女鬼的呜咽穿透雨幕:她在哭......哭自己的名字被人撕了。他猛地抬头——贾蓉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中捏着半张残纸。
纸角沾着血,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云娘二字。
这是小豆子在义庄角落找到的。贾蓉将纸递给栾阳,纸鹤飞回来时,翅膀上的血字说她不是恶鬼,她在找人。
窗外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鬼轿停在了镇中心的老槐树下。
赵元魁穿着玄色吉服从宅子里跑出来,脸上的粉被雨水冲成一道道白痕。
他身后跟着四个家丁,抬着个蒙红布的担架——上面躺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正是之前被村民说八字极阴的小桃。
柳供奉!赵元魁扯着嗓子喊,时辰到了!
树影里走出个人。
柳十三的白无常装扮在雨里泛着冷光,腰间的拘魂锁滴着水,每走一步都发出锁链摩擦的声响。
他的目光扫过栾阳所在的客栈窗户,嘴角扯出半分笑,手指轻轻叩了叩腰间的铜铃。
铃响的刹那,栾阳识海里的炼妖图突然翻涌。
红衣女鬼的呜咽变成尖啸,纸甲鬼卒的锁链声与梦魇铁卫的嘶吼重叠在一起。
他猛地攥住贾蓉的手,掌心的血印烫得惊人:跟我去义庄。
义庄的门没锁。
棺盖上的黄符被雨打湿,歪歪扭扭贴在朱漆上。
栾阳掀开棺盖的瞬间,腐臭味裹着阴气扑面而来——但棺里不是腐烂的尸体,是个面容安详的少女。
她穿着褪色的嫁衣,手腕上系着红绳,手里紧攥半片残玉。
贾蓉倒抽一口凉气。
她从怀里摸出自己的玉佩,两半残玉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在雨幕里泛着幽光。
是我爹当年给云娘的。贾蓉的声音发颤,他说......他说那是守渊使的信物,能保她不入轮回。
棺底突然传来抓挠声。
栾阳召出红衣女鬼。
厉鬼的长发在阴气里炸开,指甲刺破棺木,露出底下被钉死的瘸三——老轿夫的鬼魂被钉钉在轿底,嘴被黄符封着,眼睛里全是血泪。
炼!栾阳咬破舌尖,血滴在炼妖图上。
红衣女鬼的怨、纸甲鬼卒的煞、梦魇铁卫的幻同时涌入图中。
卷轴剧烈翻滚,古老的婚书图纹浮现,契约文字自行书写:阴阳契立,命债难逃。
剧痛从识海炸开。
栾阳眼前发黑,再睁眼时,每个人头顶都浮现金色细线——赵元魁的线缠在云娘棺上,柳十三的线连着远处的鬼轿,小桃的线正被拘魂锁缓缓扯断。
够了!他大喝一声,抄起哭丧棒冲进雨幕。
鬼轿前,柳十三的拘魂铃已经摇响第三遍。
小桃的魂魄正从身体里飘出,泛着青白的光,朝棺中飘去。
赵元魁跪在地上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血混着雨水流成小沟。
赵元魁,阳寿未尽,阴婚已定。栾阳的声音裹着雷响,妻云娘,即刻合卺!
哭丧棒重重砸在地上。
血红色的契约文字从棒尖涌出,缠住赵元魁的脖子。
他的魂魄被强行拖出身体,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直扑云娘的棺木。
棺盖轰地弹开。
云娘抬手接住赵元魁的魂魄,嘴角扯出十年前未完成的笑:谢君......还我名姓。她转头看向轿底,轻声唤,瘸三,走吧。
瘸三的鬼魂颤抖着飘起来,与云娘的手相握。
鬼轿突然燃起幽蓝火焰,纸人、灯笼、吹鼓手在火里化为飞灰。
十里血莲尽数凋零,唯余一纸轿幡飘落栾阳手中,上书:阴婚已断,阳律当立。
炼妖图刺青蔓延至左肩,血条跳动:42/100,新提示在识海炸开:【契约纹路激活:可缔结/解除阴阳婚契,每夜限用一次】。
好手段。
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栾阳转身,看见柳十三站在雨里,白无常的帽子已经取下,露出额间一道狰狞的疤痕。
他手中的拘魂锁正缓缓缠上自己的脖颈,锁尖滴着的不是水,是黑血。
栾大人以为,镇魔司的快马,真的只是来传令的?柳十三笑了,你破的不是阴婚,是有人要的......命债。
雨越下越大。
远处传来小豆子的尖叫,是从客栈方向来的。
栾阳攥紧轿幡,看向贾蓉——她正抱着苏醒的小桃,少女浑身湿透,却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嘴唇开合着,发出含混的音节:找......找...
找什么?贾蓉轻声问。
小桃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重复的音节终于清晰:找姐姐......找姐姐......
雨幕里,柳十三的拘魂锁又紧了一分。
栾阳望着远处被雨水模糊的山影,天剑门的方向,突然想起贾玄策在地宫里的眼泪,和密室里那个戴青铜面具的身影。
炼妖图在识海里轻颤,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