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夜子时三刻,栾阳房中烛火忽明忽暗。
他盘坐在草席上,左手五指已焦黑至腕,指节处露出白森森的骨茬,每动一下便有细碎的黑灰簌簌落下。
识海里的图卷正发出潮水般的低语,这次不再是模糊的“火”,而是带着灼热的威胁:“再不来,我就烧你。”
“烧吧。”他扯动嘴角,将判官笔倒转,笔尖抵在掌心。
鲜血顺着笔杆蜿蜒而下,在黄纸上晕开“供火之契”四个大字时,识海里的血条开始缓缓爬升——65、66、68。
窗外忽然刮起阴风,纸窗被吹得哗啦作响。
红衣女鬼的身影从阴影里浮出来,她本就猩红的双眼此刻燃着幽蓝火焰,发间的银簪滋滋作响,像是被什么力量灼烧;纸甲鬼卒的符纸纹路泛起金光,原本僵硬的关节竟能小幅度屈伸,甲叶碰撞声清脆如铃;最角落的黑甲冥将更骇人,周身浮现出细密的火纹,宛如被泼了层熔金,连腰间悬的断刀都在嗡鸣震颤。
但栾阳的额头已被冷汗浸透,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
他能清晰感觉到,三具妖仆的真灵在图中翻涌,像是被什么力量撩拨着,正试图突破契约的束缚——不是要反噬他,而是……要去吞噬更鲜活的“火”。
“滚回去!”他咬着牙低喝,指尖的骨茬在掌心又划深一道。
鲜血溅在地面,妖仆们的动作猛然停滞,红衣的幽焰骤暗,纸甲鬼卒的符光消退,黑甲冥将的火纹也淡成若有若无的影子。
可神魂深处的刺痛却更剧烈了,像是有人拿着细针,一下下挑刺他的识海。
他蜷起焦黑的左手,将掌心的血按在地上,那里还留着前日画的血符,此刻正泛着暗红的光,像块烧红的铁。
“大人……”
迷迷糊糊的呼唤从床上传来。
栾阳猛然抬头,见阿萤不知何时醒了,单薄的被子滑到腰间,露出锁骨处淡青色的血管。
她的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嘴唇干裂起皮,却还在无意识地呢喃:“别让它吃我……我还能点灯……”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床边,伸手去摸她的额头——烫得惊人。
阿萤的手在被单下攥成小拳头,腕间系的平安符不知何时松开了,露出一道淡金色的痕迹,像是某种符咒的残印。
“阿萤?阿萤!”他轻拍她的脸,少女的睫毛颤了颤,却没醒过来。
这时窗外传来叩门声。
“栾大人。”贾蓉的声音裹着夜露的凉,“我带了扎灵残卷。”
栾阳转身时撞翻了案上的茶盏,瓷片碎裂声惊得阿萤又发出一声轻吟。
他匆匆用被子裹住阿萤,这才去开门——贾蓉立在檐下,月白裙角沾着星点泥渍,手里攥着半卷泛黄的纸,纸角还沾着暗红的血。
“手。”她直接伸手,指尖点了点栾阳焦黑的左手。
栾阳下意识缩回手,却被她更快的动作扣住手腕。
贾蓉的指尖冰凉,按在他腕间的脉搏上,瞳孔突然收缩:“这火……和我爹续灯时的不一样。”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什么听见,“它是活的,会咬人。”
说着她展开半卷残卷,轻轻覆在栾阳手臂上。
残卷刚触到皮肤,便像活物般震颤起来,边缘的纸须根根竖起,纸面浮现出模糊的古文,字迹像是被水浸过,歪歪扭扭地连成句:“图成噬主,灯种饲魂,双锁若分,万劫不复。”
“它不是在养你。”贾蓉突然松手后退半步,残卷“啪”地掉在地上,“它在等你撑不住那天,等你主动把活人推过去当饲料。”
栾阳弯腰捡起残卷,指腹擦过那些古字,皮肤被烫得发红。
他望着贾蓉泛白的指尖,突然想起前日她用血引试图卷时的模样——那时她的血在地上凝成通魂引,可今天,那残卷上的血渍却泛着妖异的紫。
“贾姑娘……”他刚开口,院外又传来马蹄声。
魏横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腰间的佩刀撞在青石上,发出清脆的响。
他手里攥着一卷染了泥的文书,递过来时,指节捏得发白:“查着了。阿萤的娘三月前疯了,在街头喊‘灯油要喝活人魂’,被镇魔司拘进义庄,现在义庄里没她的记录。”
他掀开文书,最上面一页画着七朵墨梅,每朵梅花旁都写着人名——全是城南失踪的民女。
末尾批注的小字刺得人眼睛疼:“阴脉适配,灯种可植。”
“他们不是选灯奴。”魏横喉结动了动,“是在养火种。”
栾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焦黑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他盯着那七个人名,突然想起阿萤腕间的淡金痕迹——那是镇魔司的烙魂印,专用来标记“特殊人犯”。
“阿萤……”他转身看向床榻,少女还在昏睡,可睫毛却在剧烈颤动,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这夜的风突然变得很凉。
栾阳解下腰间的墨缳,这是镇魔司特有的分魂法器。
他咬破舌尖,将血滴在墨缳上,丝线瞬间变得漆黑如墨,缓缓钻进阿萤的眉心。
识海一片混沌。
阿萤的神魂缩成小小的一团,蜷缩在角落,而她的心口处,一盏青铜小灯正幽幽燃着。
灯芯是她的魂火,可灯油里却缠着无数根细如发丝的黑丝,正顺着灯盏的缝隙往外抽——那些黑丝的另一端,竟连向栾阳识海里的炼妖图!
“狗日的!”他骂出声,墨缳在手中绷得笔直。
分魂探查最耗神魂,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可眼前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炼妖图正通过这些黑丝,悄然吸食阿萤灯种逸散的魂火,就像吸允花蜜的蜂。
“断!”他抽出判官笔,在虚空里画出“断火之契”。
血光闪过的刹那,那些黑丝应声而断,阿萤的灯种突然爆亮,灯油里的黑丝残片被烧得噼啪作响。
“凡我所护,魂火不侵。”他将契约按进阿萤识海,少女的神魂微微舒展,睫毛终于不再颤动。
可识海里的图卷却炸了。
刺青从左胸蔓延至右胸,像条吐信的蛇。
血条数字疯狂跳动,最终停在70/100,新的提示如惊雷炸响:【魂灯自燃:可主动点燃自身精血为火,温养妖仆,每七日一次】。
剧痛从心脏处扩散开来,栾阳踉跄着扶住桌角,茶盏里的水溅出来,在桌面晕开一片暗纹。
他望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右胸的刺青正泛着妖异的红,像是团永远填不满的饿火。
同一时刻,镇魔司最深处的密室。
墨先生望着香炉里的烟雾,那烟雾竟凝成了炼妖图的虚影。
他拈起一枚青铜灯芯,灯芯上的火焰突然窜高,映得他眼底发亮:“……它认主了。这一次,它选了一个不肯喂食的宿主。”
千里之外的天剑门祖殿,老掌门将一枚焦黑的灯芯残片嵌入空棺符阵。
符阵亮起的瞬间,残片上浮现出栾阳的面容,连他右胸的刺青都清晰可见。
“火已种下。”老掌门的指节叩在棺盖上,“只待他……自己走进来。”
而栾阳这边,刚替阿萤盖好被子,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栾镇守使!”是镇魔司的传信兵,声音里带着紧张,“司主急召!幽狱昨夜失火,疑有内鬼,命四位供奉即刻入狱协查——您也在名单里。”
栾阳的手指在门框上扣出一道深痕。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右胸的刺青还在发烫,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转身时瞥见床头阿萤腕间的烙魂印,眼底的冷意更浓了。
这把火,该烧到谁头上,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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