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空洞的眼眸，那盏幽蓝的纸灯，以及那张与记忆深处几乎重叠的脸，让栾阳坚冰般的心神，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没有回应，只是目光死死锁住那被称为“灯童”的少年，仿佛要透过他虚幻的身影，看穿百年的时光。
贾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敬畏与骇然：“大人，灯童残念是守灯人一脉最忠诚的守护灵，只会在血脉最精纯、意志最坚定的后裔面临绝境时，才会被唤醒。它的出现，意味着您……就是守渊司最后、也是最正统的希望。”
希望？
栾阳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被家族抛弃，被宗门追杀，沦为百鬼之主，这算哪门子的希望？
不等他细想，那幽蓝的纸灯光芒猛地一盛，灯火竟脱离了灯笼，化作一道纤细的蓝色火线，笔直地射向京都那巍峨的城郭。
火线在空中停驻，宛如一根指向命运的指针。
“他们……在指引您入主京都。”贾蓉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栾阳却缓缓摇头，视线从灯童身上移开，落向了那口位于义庄方向的古井。
星残子消散前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灯在下，门在上”。
点亮第九盏灯，是顺应他们的布置，是走进他们早已设好的棋局。
纵使那终点是所谓的“天门”，是无上的荣耀，但棋子的荣耀，终究由执棋者赋予。
而他栾阳，不做棋子，久矣。
“准备纸灯。”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清晰地传入贾蓉和魏横的耳中，“我们要，一盏一盏，把他们的灯，全灭了。”
此言一出，连身经百战的魏横都倒吸一口凉气。
而贾蓉更是脸色煞白，失声道：“大人，万万不可！九灯连脉是集结了整个京都地脉龙气的惊天大阵，每一盏灯都是一个能量节点，彼此相连，互为犄角。强行熄灭其中一盏，必然会引动整个大阵的能量反噬，其威力……足以将神魂撕成碎片！”
逆转阵法，比布阵要难上百倍，凶险万分！
这无异于以一人之力，去对抗整片大地积蓄百年的力量！
栾阳没有解释，只是缓缓抬起左手。
那从手腕蔓延至脖颈的诡异图卷刺青，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血光。
在他的视野中，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
无数条或粗或细的黑色气流，如同地底的血管，盘根错节，遍布京都的每一个角落。
这，便是阴脉。
而在这些密密麻麻的阴脉之中，有八个点，正如同心脏般，散发着灼热而邪异的光芒。
它们疯狂地汲取着周围的阴气，再通过某种玄奥的联系，将能量源源不断地输送向第九个点——义庄古井。
地脉共鸣！
这是图卷赋予他的新能力！
他能清晰地“看”到这九灯连脉的能量流转！
“反噬？”栾阳冷笑一声，五指缓缓收拢，仿佛要将眼前的虚幻脉络尽数捏碎，“那也要看，是它的力量更强，还是我身后的百万阴兵更硬！”
他猛地转身，面向那黑压压的鬼军，判官笔再次擎起，笔尖直指京都南门，声音如寒冬惊雷：“五阴统御使听令！”
那道悬浮于半空的魁梧身影轰然跪倒：“属下在！”
“率百鬼主力，佯攻南门，动静越大越好，务必将城楼上那三个老东西的目光，全部吸引过去！”
“遵命！”五阴统御使没有丝毫犹豫，巨大的鬼躯化作一道黑色流光，瞬间融入鬼潮之中。
下一刻，震天的嘶吼与咆哮冲天而起，比之前更为狂暴的鬼气浪潮，如开闸的洪水，疯狂地拍向京都的城墙。
城楼之上，刚刚稳定心神的供奉们脸色再变，不得不全力催动镇魂钟与拘魂阵，以抵挡这仿佛无穷无尽的冲击。
京都的防御力量，被死死地牵制住了。
做完这一切，栾阳才回头看向贾蓉，目光如炬：“现在，告诉我，离我们最近的一盏灯，在何处？”
贾蓉被他这雷厉风行的手段震慑，心神激荡。
她迅速从怀中摸出一张空白的纸人，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在纸人上飞速勾画。
那纸人仿佛活了过来，无风自动，飘向半空，滴溜溜一转，竟直挺挺地指向了西北方向的一座高塔。
“钟楼……”贾蓉面色凝重，“那是京都的报时之地，也是龙脉的一个重要分支节点。灯，就在钟楼的地基之下！”
“很好。”栾阳颔首，对魏横道，“你随我来，负责清扫杂兵。”
他又看向那始终沉默不语的灯童：“小灯笼，你的灯，能照亮地脉，亦能混淆阴阳。跟紧我。”
灯童木然地点了点头，提着那盏幽蓝的纸灯，默默地走在了最前方。
四道身影，如鬼魅般脱离了庞大的鬼军，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京都繁华背后的阴影之中。
京都钟楼，虽不如城门那般壁垒森严，却也由一队天剑门的内门弟子和禁军高手共同看守。
他们个个神情肃穆，手持符文兵刃，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南门那边动静这么大，那鬼主不会声东击西，来我们这边吧？”一个年轻的禁军士兵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怕什么！”身旁的天剑门弟子嗤笑道，“区区鬼物，还能翻了天不成？三位供奉大人坐镇，更有掌门布下的九灯连脉大阵守护京都，那鬼主只要敢进来，就是自寻死路！”
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眼前一花。
那原本清晰的街道，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层薄薄的蓝雾。
身旁的同伴面容开始扭曲、模糊，耳边传来的声音也变得忽远忽近，仿佛隔着一层水。
“怎么回事？起雾了？”
“不对……我的头好晕……”
他们不知道，小灯笼手中的纸灯，正散发着肉眼难见的幽光。
这光芒并非实体，却能直接干扰人的神识，制造出类似“鬼打墙”的幻境。
在这些守卫陷入混乱的瞬间，栾阳四人已经如幽灵般穿过了防线，来到了钟楼的基座之下。
“就是这里！”贾蓉指着一块刻有镇邪符文的青石板，“阵眼就在石板下方三尺！”
魏横二话不说，就要拔刀劈开石板。
“不必。”栾阳拦住了他。
他缓缓蹲下身，左手轻轻按在了那冰冷的石板之上。
地脉共鸣的能力瞬间发动到极致，刺青图卷上的血光仿佛要燃烧起来。
刹那间，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地底那股磅礴而邪异的能量，它如同一个跳动的心脏，与远方的七个点遥相呼应。
他伸出右手，判官笔赫然在握。
他没有用笔去书写，而是将全身的力量，将那来自幽冥、统御百鬼的至阴至邪之力，尽数灌注于笔尖！
“以我鬼主之名，敕令——”
“阴脉，逆行！”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将手中的判官笔，如同一根钉子，狠狠地刺入了青石板的符文核心！
“噗！”
没有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如刺破皮革的声音。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力量，顺着判官笔疯狂涌入地脉节点。
这不是破坏，而是污染！
是用更高层次、更霸道的阴气，去强行逆转它原本的能量流向！
轰——！
一股无形的能量风暴猛然从地底反冲而出，狠狠地撞在栾阳的身上。
他身形剧震，喉头一甜，一丝血迹自嘴角溢出。
图卷刺青上的血条，也从“75/100”瞬间掉到了“72/100”。
然而，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意。
因为他“看”到，那代表钟楼节点的灼热光点，在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之后，犹如被掐灭的烛火，彻底黯淡了下去。
九灯连脉，已灭其一！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云雾缭绕的天剑门祖殿之内。
那盘膝闭目，气息渊渟岳峙的掌门，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身前那具华美而诡异的空棺，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发出了“嗡嗡”的悲鸣。
棺椁之内，那件本应静置的血色嫁衣，竟无风自动，衣袖狂舞，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试图将它撕裂！
一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根同源的霸道力量，正从地脉深处逆流而上，疯狂地冲击着他布下的百年大计！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天剑门掌门的口中喷出，洒在了震颤的空棺之上。
“逆转地脉……竟有人在逆转我的九灯连脉！”他嘶声怒吼，声音中充满了不可置信，“是谁？！究竟是谁？！”
他顾不得擦拭嘴角的血迹，双手飞速掐诀，一道道金色的符文打入空棺，强行镇压住那件躁动不安的嫁衣。
“不行……绝不能让他继续下去！”掌门的双眼瞬间布满血丝，理智在暴怒中燃烧，化作最冰冷的决断，“九灯已灭其一，根基已损，但只要第九灯不灭，只要最后的仪式完成，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的声音，带着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回荡在空旷的祖殿之中。
“传我掌门令！即刻起，不计任何代价，不问任何缘由，彻底封锁京都义庄！”
“启动最终预案——”
“七星锁魂，倒悬于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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