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义庄,杀机如潮。
森然的甲胄在月色下泛着冷光,将这片乱葬岗旁的废弃义庄围得水泄不通。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与檀香混合的诡异气味,寻常人闻之欲呕,但守在此地的镇魔司锐士却个个神情肃穆,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义庄中央那口被铁链与符文层层封锁的古井。
井口之上,七盏样式古朴的魂灯倒悬,灯焰并非寻常的橘黄,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幽蓝色,在夜风中纹丝不动。
七盏灯以北斗之势排列,彼此间有肉眼可见的黑气流转,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阵法,将井底的一切都死死锁住。
“轰!”
外围的喊杀声陡然炸响,火光冲天。
魏横率领的鬼市外线人手,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入了镇魔司的防线。
一时间,金铁交鸣之声、符咒爆裂之声不绝于耳,成功将大部分守军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混乱是最好的掩护。
两道黑影如鬼魅般,贴着墙根的阴影,避开所有巡逻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古井边。
“栾爷,就是这里。”贾蓉压低了声音,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市侩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紧张与敬畏。
他手中提着一盏小巧的纸灯笼,灯光昏黄,却仿佛能穿透井口的黑暗。
栾阳的目光冷冽如冰,扫过井口那七盏幽蓝的魂灯。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磅礴而污秽的力量正从井底深处传来,被这七盏灯组成的阵法过滤、提纯,再通过某种看不见的脉络,输送到远方。
“九灯连脉,以生魂为薪,以怨念为油。”栾阳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好大的手笔。魏横撑不了太久,动手。”
话音未落,他单手掐诀,指尖一点黑芒闪过,井口密布的符文竟像是遇到了克星,瞬间黯淡下去。
贾蓉见状,立刻将手中的小灯笼凑近井口,口中念念有词。
幽深的井道内,阴风呼啸,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其中哭嚎。
两人身形如坠石,沿着湿滑的井壁疾速下沉。
井壁上刻满了扭曲的符文,越往下,那股邪异的力量就越是浓重,几乎要将人的神魂都冻结。
终于,双脚触及一片冰冷的液体。
井底并非实地,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水潭。
潭水粘稠如墨,散发着尸骸腐烂的恶臭。
而在潭水中央,一盏巨大的青铜古灯正静静悬浮。
它没有灯绳,就那么凭空停在水面三尺之上。
灯身布满绿锈,雕刻着百鬼夜行的狰狞图案。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灯芯——那赫然是一截被磨得光滑的森白人骨!
幽蓝的火焰自骨芯顶端燃起,火苗中,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哀嚎。
噬魂母灯!九灯连脉的总源头,陆昭的魂火之源!
“就是它……”贾蓉的声音都在颤抖,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引魂灯,昏黄的光芒笔直地照向那盏青铜古灯。
嗡——!
仿佛被滚油浇淋的寒冰,噬魂母灯剧烈震颤起来。
灯焰猛地暴涨三尺,火焰中,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骤然变得清晰——正是陆昭!
他的残影在火焰中挣扎,五官扭曲,充满了无尽的痛苦,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几个字:“别……别让它……继续烧!”
这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栾阳和贾蓉的脑海中炸响,充满了绝望。
贾蓉双目赤红,提着引魂灯的手青筋暴起。
他一步步向前,趟过冰冷的黑水,将自己的小灯笼靠近母灯。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那盏看似脆弱的纸灯笼,在靠近母灯的刹那,竟与母灯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两盏灯的火焰遥相呼应,一道纤细如发的血色光线,竟从小灯笼的灯芯处被引出,一头连接着母灯,另一头则穿透了井壁,穿透了大地,遥遥指向了京都最核心的方向——镇魔司司主那间从不对外人开放的密室!
“原来如此。”栾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用母灯囚禁、炼化无辜者的神魂,再将这魂火分给九个灯奴,形成连脉大阵。而他们自己,却躲在最安全的地方,享用着这魂火提纯后的生命力,以此续命。”
这哪里是镇魔,分明是比邪魔更残忍的饲魂者!
“杀人……还要诛心。”栾阳眼中杀意沸腾,他不再犹豫,右手猛地一扬,那副从手臂蔓延到后背的图卷刺青仿佛活了过来。
“五阴统御使,现!”
一声令下,栾阳身后的阴影中,一尊身披黑袍、面容威严、手持卷宗的巨大虚影缓缓浮现。
它气息森严,宛如地府降临的判官,光是存在,就让整个井底的黑水都为之凝固。
栾阳左手凭空一握,一支通体漆黑、笔锋猩红的判官笔出现在手中。
他以井底的黑水为墨,以虚空为纸,笔走龙蛇,每一个字都带着斩断因果的决绝之力。
“断链之契——九灯连脉,今日断首!”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一道蕴含着无上敕令的契约凭空成形。
五阴统御使那巨大的手掌缓缓抬起,对准了剧烈震颤的噬魂母灯,就要一掌拍下!
就在此刻!
铛——!
一道洪亮悠远的钟声,仿佛穿越了层层空间,自井口悍然灌入!
这钟声带着一股净化神魂、镇压万邪的煌煌天威,直冲栾阳与他身后的统御使。
是镇魂钟!
井口之上,一道身披袈裟、宝相庄严的身影悄然浮现,正是镇魔司三大法王之一的僧无相!
他单手持钟,面色沉凝,每一次敲击,都让井底的鬼气为之消散,连五阴统御使的虚影都开始变得不稳定。
他要阻止契约生效!
“在我面前玩弄魂魄?”栾阳眼中厉色一闪,心念陡转。
“百鬼,听令!”
刹那间,井底的黑水潭疯狂翻涌,一只只惨白的手臂破水而出,紧接着,成百上千道形态各异的鬼影自水中呼啸着冲出!
它们围绕在栾阳身周,仰天齐齐发出尖锐的嘶吼!
“吼——!”
百鬼夜行的声浪,汇聚成一股足以撕裂神魂的音波洪流,与那镇魂钟的钟鸣狠狠撞在了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令人牙酸的湮灭。
钟声被鬼啸层层抵消、撕碎,再也无法撼动井底分毫。
僧无相脸色剧变,他看到了,看到了栾阳身后那百鬼簇拥的景象,那已经不是寻常的御鬼之术,那是……鬼道君王!
就是这刹那的失神,五阴统御使那遮天蔽日的手掌,已然落下。
掌落,契约成。
轰!!!
噬魂母灯应声炸裂!
那人骨灯芯寸寸成灰,青铜灯身四分五裂,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污秽黑火如烟花般四溅开来,将井壁上所有的符文烧得一干二净。
整个井底的阵法根基,在这一刻,彻底崩毁!
黑火席卷的瞬间,远在京都各处,乃至更遥远地方的九个灯奴,体内心口处那枚无形的灯种,同时黯淡,然后“噗”的一声,彻底熄灭。
城郊破庙中,蜷缩在草堆里、每日承受着心口灼痛的阿萤,身体猛地一颤。
她缓缓睁开眼,那股纠缠了她数年、让她生不如死的痛楚,消失了。
一滴滚烫的泪水划过她消瘦的脸颊,她喃喃自语,带着哭腔和解脱:“……不疼了。”
与此同时,镇魔司深处,戒备森严的司主密室中。
一座紫金香炉内,一缕本应万年不灭的灯影,骤然熄灭。
跪坐在蒲团上的僧无相,身体如遭雷击,“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逆血,脸色煞白如纸。
他死死盯着那熄灭的香炉,眼中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
“第一链……断了。”
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面前的一面古朴铜镜。
镜中,并未映出他的身影,反而清晰地浮现出京都义庄的景象——栾阳正缓缓从井口升起,脚下是退散的鬼潮,身后是崩毁的阵法。
僧无相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不是要逃……”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他是要……一盏一盏,把我们的命,全烧了!”
义庄古井口,栾阳的身影重新沐浴在月光下。
他手中的判官笔缓缓消散,右臂上的图卷刺青却变得更加妖异,血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右侧颈部。
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血色提示框在眼前浮现:
【噬魂母灯已焚毁,九灯连脉根基动摇。】
【每摧毁一链,统御值 3。】
【当前统御值:78/100】
他感受着体内涌动的、更加强大的力量,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夜色,望向了遥远的北方——天剑门所在的方向。
“第一盏,我烧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足以让整个天下为之震颤的寒意。
“剩下的八盏……你们,准备好了吗?”
几乎是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戒备森严、被誉为正道脊梁的天剑门。
在其地宫最深、最隐秘的第七层。
一间石室内,第八盏魂灯的火焰,正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曳,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灯下,一个盘坐了数十年、身形枯瘦得如同干尸的老者猛然睁开了眼!
他的手,一只皮包骨头的、宛如鸡爪的手,死死抓住了摇曳的灯芯,试图稳住那将熄的火焰。
剧痛从他的灵魂深处传来,让他浑身抽搐,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空无一人的石室,发出了嘶哑而急促的咆哮:
“……快走……他们要灭灯……门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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