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深处的图卷微微震颤,那尊新生的披甲纸人如同一块万年玄冰,源源不断地释放出精纯而阴寒的气息,涌入栾阳四肢百骸。
这股力量精准地冲刷着因强行催动图卷而造成的经脉撕裂感,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冷舒适。
天际泛起鱼肚白,晨曦刺破薄雾,将纸扎铺外的惨状照得一清二楚。
碎裂的纸人残肢与焦黑的符箓灰烬混杂一地,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烧焦和血腥味混合的诡异气息。
赵九渊脸色铁青,他身后的镇魔司士卒正将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抬上木板,那是昨夜殒命的同僚。
此行带来的符器,包括那面价值不菲的破煞铜镜,此刻都已化为一地碎片,灵光尽失。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靠墙而坐,脸色苍白却眼神清明的栾阳身上,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昨夜,用了邪术。”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那股最后吞噬一切的恐怖吸力,绝非正道玄法。
栾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体内翻涌的阴气在纸甲鬼卒的反哺下,竟奇迹般地被暂时压制住了反噬。
他抬起眼皮,语气平淡得近乎挑衅:“我只是……借了点力。”他扫视了一圈满地的狼藉和那两具尸体,补充道,“若非我出手,你们现在应该和他们一样,准备被抬回去了。”
赵九渊的瞳孔骤然一缩,握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
这话是事实,昨夜若非那股诡异力量终结了纸鬼狂潮,他们必然全军覆没。
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现场。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此事疑点重重,带回总司,详查!”
“是!”几名士卒立刻上前,准备押解栾阳。
就在此时,栾阳的双目毫无征兆地一阵灼热,仿佛被两根烧红的铁针刺入!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前的世界轰然剧变!
凡人的视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无数灰黑色丝线构成的世界。
地面上,昨夜纸鬼残留的阴气并未完全消散,而是凝聚成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脉络,如同一张巨大的地下蛛网,纵横交错,最终齐齐汇聚向纸扎铺堂屋正中央的地底深处。
那里,一个由更浓郁、更黑暗的阴气构成的复杂阵眼,正在缓缓搏动,像一颗尚未死去的心脏。
替命阵的核心!它没有被摧毁,只是因纸新娘被夺而暂时沉寂!
栾阳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借着被士卒架起的动作,顺势整理了一下被撕破的衣袖,完美地遮掩了眼中的异状。
他瞬间明悟,这突如其来的能力,定是识海中那尊“纸甲鬼卒”带来的!
这名为“夜视阴物”的神通,虽然仅仅维持了不到十息便迅速消退,视野恢复正常,却足以让他窥见这致命的秘密。
他将那阵眼的位置死死烙印在脑海里,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萌芽。
另一边,贾蓉失魂落魄地跪在后院里,在他叔父周瞎子常年打坐的那个蒲团旁。
他手中那盏引魂灯的火苗无风自动,剧烈摇曳。
他抚摸着蒲团上残留的微弱魂力波动,结合昨夜所见,一个可怕的真相让他浑身冰冷。
“他……他把自己也炼进了阵里……”贾蓉喃喃自语,声音颤抖,“难怪,难怪那些纸人能动得如此灵巧……他以自身残魂为引,与纸新娘共命相连,充当了整个大阵的‘器灵’……”
周瞎子,早已是半人半鬼。
如今作为主祭品的纸新娘被栾阳的图卷夺走,他这个“器灵”便成了无根之木,肉身虽在,魂已残缺,陷入了假死。
镇魔司开始封锁纸扎铺,准备将所有纸人作为证物运走。
栾阳看着那些被贴上封条,却依旧散发着若有若无阴气的纸人,主动开口:“赵司尉,我也曾是扎纸匠,对这些东西熟悉,可以帮忙搬运,免得触动了什么禁忌。”
赵九渊深深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与其让手下这些一窍不通的士卒冒险,不如让这个诡异的家伙来。
栾阳得到了机会。
在搬运一具轿夫纸人时,他趁着无人注意的死角,飞快地从怀中抽出三张从一个破损符袋里捡来的空白黄纸,藏入宽大的袖中。
随后,他借着整理一具侍女纸人衣襟的动作,悄然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凭借着刚才“夜视阴物”所见的记忆,在三张黄纸上飞速默画出三个扭曲而诡异的逆转符线。
这并非破阵符,而是引煞符!
他深知,若用蛮力直接破坏阵眼,残留的庞大阴力必然瞬间引爆,届时整个街区都可能被夷为平地。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阵法逆转,引鬼反噬,让这股力量自己吞噬自己。
而执行这个任务最完美的“刀”,正是他刚刚炼化的——纸甲鬼卒!
当夜,栾阳以伤势沉重需要静养为由,被暂时安置在纸扎铺旁的一间偏院里,由两名士卒看守。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栾阳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心念一动,识海中的【万物炼妖图】微微放光。
那尊披着残破甲衣的纸甲鬼卒,悄无声息地从图卷中“走”出,化作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灰影,穿墙而出。
这鬼卒通体泛着陈旧的纸灰色,与夜色完美融合,唯有双目中两点赤红光芒,如地狱的鬼火,冰冷而无情。
在栾阳的意念操控下,它如同鬼魅般潜入纸扎铺的地底,沿着那只有它和栾阳能“看见”的阴气脉络,精准地向着核心阵眼潜行而去。
片刻之后,鬼卒抵达了那颗搏动的心脏上方。
刹那间,它猛然抬手一挥!
那三张被栾阳藏在它袖中的血符,骤然飞出!
符纸离体的瞬间,竟在阴气的催化下,凭空燃起幽绿色的火焰,化作三道锋利无比的血色光刃,以品字形,狠狠钉入了阵眼最关键的三个节点!
轰——!
一声来自地底深处的沉闷轰鸣,让整个纸扎铺都为之一震!
替命阵,在引煞符的刺激下,被强行逆转!
原本向外献祭的阴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决堤江河,疯狂地倒灌而回,涌向了阵法的“器灵”——周瞎子!
纸扎铺内,那具躺在棺材旁,如同死尸般的周瞎子猛然睁开了他那双瞎眼!
白翳的眼球中,竟爆发出无尽的惊恐与怨毒,他嘶声力竭地咆哮:“谁!是谁动了我的命线!”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疯了一般扑向那口为纸新娘准备的棺材,似乎想重启仪式,夺回控制权。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棺材里那具被镇魔司贴了封条的纸新娘,正缓缓地、用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姿态,坐了起来。
“咯吱……”
纸新娘僵硬地转过头,那张原本秀美的脸庞上,嘴角正一点点地向上咧开,一直咧到了耳根,露出一个无比诡异而森然的笑容。
紧接着,铺子里所有被贴上封条的、残存的纸人,无论是轿夫、侍女还是乐师,全都齐刷刷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眶望向它们的创造者——周瞎子。
一道道冰冷、重叠、不似人声的低语,在铺子内回响:
“父亲……该你了。”
阵法逆转,献祭之命,归于主使!
“不——!”
周瞎子发出绝望的惨叫。
下一秒,纸新娘第一个扑了上去,无数纸人紧随其后,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撕扯血肉的声音,啃噬魂魄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惨叫声戛然而止。
当贾蓉听到动静,不顾一切地冲入铺内时,只看到无数纸人重新归于死寂,而他叔父,已经变成了一张被吸干了所有血肉魂魄的、完整的人皮,软塌塌地贴在冰冷的棺盖之上。
“叔……叔父!”贾蓉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
偏院外的阴影里,栾阳悄然站立,背对着那人间地狱。
他的识海中,纸甲鬼卒已经悄然归位,静立于图卷一角。
而在【万物炼妖图】的古朴卷轴边缘,一行极其细微的古篆小字,如同烙印般缓缓浮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低语:
“纸为骨,血为墨,魂为引……图成于匠。”
栾阳缓缓闭上眼,将这行字记在心里,一个更深的疑惑涌上心头。
“扎纸匠……到底是谁?”
就在此时,远处通往县城的官道上,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乌木马车,在朦胧的月色下缓缓驶来。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车帘被一只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悄然掀开一角,那只手的主人,将一盏造型古朴的引魂灯,轻轻放在了车窗边。
那盏灯的样式,竟与贾蓉手中那盏祖传的引魂灯,一模一样。
而灯盏的黄铜底座上,赫然刻着一个模糊不清,却又透着无尽古意的印记——那个印记的纹路,与栾阳识海中【万物炼妖图】卷轴边缘的神秘纹路,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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