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镇魔司大门缓缓开启,一道瘦削的身影走出,正是以“养伤”为由获准离司的栾阳。
赵九渊的准许来得异常顺利,但栾阳心如明镜,这平静之下,早已暗流汹涌。
昨夜,他于房中静坐,识海内的纸甲鬼卒无声而动。
三尺之内,万物皆可为纸。
他以指尖一点灵力,悄然操控着一张薄如蝉翼的黄纸,化作一只几乎看不见的纸蝉,趁着夜色,无声无息地附着在了一名潜藏于暗处的影卫鞋底。
此刻,那纸蝉传来的微弱感应,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清晰地在栾阳的识海中勾勒出两条紧随其后的“尾巴”。
他不动声色,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在城外驿站,他并未挑选脚力雄健的骏马,反而牵走一匹骨瘦如柴的老马,又慢条斯理地购入十刀粗糙的黄纸与一小袋朱砂。
这副行头,配上他略显苍白的面容,活脱脱一个四处奔波、穷困潦倒的游方匠人,完美地掩盖了他即将北上的真正目的。
正当他准备上马,一道清冷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你要去归骨处?”
栾阳霍然转身,只见贾蓉俏立于不远处,手中托着一盏古朴的青铜灯。
那正是引魂灯,灯芯处的火焰不再是虚无的幽蓝,而是凝实、温暖的淡金色,显然已被修复。
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刺穿栾阳所有的伪装:“那地方,活人进去,九死一生。你当真以为凭你那半吊子的扎纸术,就能闯过去?”
栾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以指尖燃起,看着它化为一捧灰烬。
他将手掌摊开,任由那黑色的纸灰飘散于空中。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纸灰并未随风四散,反而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在空中聚成一条纤细的黑线,倔强地指向正北方,那片连绵起伏的荒山。
贾蓉的瞳孔骤然一缩,失声道:“灯引图,图寻骨……你……你竟已被那【万物炼妖图】彻底选中!”
她脸上的冰冷瞬间被惊愕与凝重取代,语气也急促起来:“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图卷认主,灯为引路。若无我这个守灯人以引魂灯为你护持神魂,你体内的灵力会在七日之内被图卷吸干,整个人化为一张毫无生机的纸皮!”
话音未落,她已利落地翻身上了旁边一匹快马,目光灼灼地盯着栾阳:“我陪你走这一程。你别误会,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这盏灯,为了我叔父至死都未能完成的忏悔。”
夜幕降临,寒风如刀。
荒野中的一间破败驿站内,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二人沉默的脸庞。
突然,门外传来两道迅疾的破风声,杀气凛然!
“栾阳,赵司主有令,跟我们回去!”
两名身着黑衣的影卫如鬼魅般闯入,一左一右,瞬间封死了栾阳所有退路。
他们是镇魔司最锋利的刀,出手便是雷霆之势,擒拿一个“重伤未愈”的匠人,本该是手到擒来。
然而,栾阳依旧坐在原地,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就在两名影卫欺近他身前三尺的瞬间,他眼中寒芒一闪。
“起!”
一声低喝,他身旁的包袱轰然炸开!
百张黄纸冲天而起,在空中发出“簌簌”的锐响,竟在刹那间化作百柄锋利的纸刃,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精准地钉入两名影卫周遭的地面,形成一座简陋却暗藏杀机的“纸阵”!
两名影卫大惊失色,正欲强行破阵,脚下却猛地一紧!
只见地面泥土翻动,数只由黄纸揉捏而成的纸人竟从地底钻出,死死缠住了他们的双足!
这些纸人看似脆弱,却力大无穷,任凭他们如何催动灵力,都挣脱不开。
“镇魔司的狗,也敢追到我的地盘上来?”栾阳缓缓起身,脸上挂着一抹冰冷的嘲讽。
他如今已非吴下阿蒙,纸甲鬼卒在侧,方圆之内,纸即是兵!
“你们看!”贾蓉此时却点燃了手中的引魂灯。
金色的火焰光芒大盛,照在两名影卫身上。
在那温暖的光晕下,他们皮肤之下,竟有两条细如发丝的黑线在缓缓蠕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追踪虫符!”贾蓉的声音愈发冰冷,“赵九渊好狠的手段,竟用活人炼制符咒的载体!一旦栾阳反抗杀了你们,虫符便会破体而出,将他的气息永远锁定!”
两名影卫脸色瞬间煞白。
他们只知奉命行事,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和信标。
栾阳看着他们惊恐的眼神,手中的断剑“噌”地一声出鞘。
剑光一闪,精准地划破二人手腕,挑出了那两条蠕动的虫符。
在引魂灯的金焰下,虫符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化为飞灰。
“回去告诉赵九渊。”栾阳收剑入鞘,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我栾阳,不是镇魔司可以随意摆布的奴才,更不是他用来试探【万物炼妖图】的试验品。图在我手中,它只忠于我一人。”
他不再看那两名失魂落魄的影卫,转身牵过瘦马,对贾蓉道:“走。”
二人策马,迎着寒风,向着那片漆黑的北方荒山疾驰而去。
身后,驿站的火光渐渐被黑暗吞噬。
栾阳的识海中,那副神秘的【万物炼妖图】正缓缓展开一角。
手持断剑的纸甲鬼卒傲立于图卷前方,仿佛在为他引路。
而在图卷更深处,那个曾在他濒死时出现的模糊匠影,再度一闪而过,一道微不可闻的低语,跨越时空,在他脑海中响起:
“……骨在灯下,魂在图中……归来。”
三日后,风雪漫天。
马蹄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们终于抵达了那座荒山孤岭的顶峰。
寒风卷着雪花,如同白色的鬼魅,呼啸着掠过崖边。
就在这片白茫茫的绝境之中,一座残破的纸庙,突兀地立在那里。
庙宇完全由厚重的油纸搭建,虽经风雪侵蚀,却依然坚挺。
最诡异的是,庙宇的门楣上,悬着一盏永不熄灭的纸灯笼。
灯笼的焰火并非红色或黄色,而是一种幽幽的绿色,与栾阳在血衣镇见到的那盏,竟是一模一样。
庙前立着一块半埋于雪中的石碑,上面用古老的篆文刻着四个大字——匠骨归处。
贾蓉勒住马,翻身下来,声音在风雪中带着一丝不易察异的颤抖:“到了。灯在,骨就在。这里就是历代扎纸匠的最终归宿。”她看着那座散发着死寂气息的纸庙,神情无比复杂,“但是,进去的人只有一个下场。要么,继承匠骨,成为新一代的扎纸匠;要么,神魂被图卷吞噬,化为庙中的一张纸。”
栾阳抚过胸口,那里正传来图卷灼热的跳动。
他遥望着那座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纸庙,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既已能炼鬼为仆,又何惧炼己为图?”
他低语一句,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着那座诡异的纸庙走去。
风雪在他身后卷起巨大的漩涡,仿佛在为他送行,又像是在发出最后的警告。
随着他的靠近,那幽绿的灯笼光芒大盛,将他孤身一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就在他距离庙门仅有三步之遥时,那扇紧闭的纸门,在无人推动的情况下,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竟自己缓缓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股混杂着陈旧纸张与干涸血腥的气息,从门缝中泄露出来,瞬间将他笼罩。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静止,天地间只剩下那道开启的门缝,以及门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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