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农村婚恋故事集 > 第一卷 庄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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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在华北南部平原,有一个近2000人的大村子,叫桃林村,远离县城,祖祖辈辈靠种地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参军、上学、打工、结婚是农村青年走出去的有限门路,其他人只能无奈地头顶烈日,脚踏土坷拉,与天地为舞台,以各色庄稼为伙伴,演绎形形色色的人生。至于舞得怎么样,演绎得好坏,那就看你的造化啦。

金枝家目前只有母亲和妹妹,父亲在大跃进时饿死了,手脚麻利的母亲把五个半大不点的闺女拉巴大,含辛茹苦自不待言。自从三个姐姐相继嫁到外村后,金枝就挑起家庭重担,从不停歇。挑水做饭,锄粪清圊,喂猪养鸡,拆被凉衣是家常便饭。农忙时白天下地干男人才干的拉车扛袋,农闲时纺线织布,做鞋缝衣。甭管家里家外,她只知道默默做事,从不多言多语。在家不与娘顶撞,在地里干活,也从来没有与谁红过脸,队长分配么儿活儿,就干么儿活儿,而且干得最快最好。村里人都说她勤快能干,忍辱负重,棒小伙也不是她的对手。也有人说她是鞭杆当笛吹——没心眼。其实她是没有办法,生产小队派重活儿,都是按家派发,她家没有男人,只有自己上了。母亲由于早年守寡,在家无人拉呱儿,慢慢养成自言自语的习惯,有时絮絮叨叨,一天话不离口。妹妹玉叶才上高中,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全公社前三名。妹妹虽然抢着做家务,但金枝不愿意妹妹干农活,她希望妹妹活出与自己不一样的人生,这样自己做出多大牺牲也值当地。

24岁的金枝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虽然当时提倡晚婚晚育,但在农村她也算是大龄青年。临家大婶大嫂不断上门给她提亲,几乎把本村和临村的小伙子说了个遍,也没有成功。不是男方嫌她岁数大,就是她嫌男方没有文化;再不就是男方已经名伙有主,或者她嫌人家离家远,不能照顾娘家。由于母亲脑子糊涂,媒人只能跟她本人商量,这对一个封闭家庭的大姑娘来说,那可是言语禁区。她羞涩地婉言拒绝:“我还小,不着急。”

眼看姐姐越拖越大,玉叶也为姐姐着急。1974年春的一天,玉叶放学回家,在油灯底下看《家》,对一旁纳鞋底的金枝说:“姐,你也不小了,该找婆家啦。”金枝拿鞋底子轻打了一下妹妹的头,佯愠到:“别胡说!我要和你、娘过一辈子。”

“姐,你是不是为了我和娘才不肯出嫁的?”

“我走了,你上学,娘老了,你们怎么活呀?”

“我不上学了,我在家务农,我能养活娘和自己。矮檐之下出头难,反正现在也不能考大学,上完高中也没有用。工农兵大学生对于我们这样一没有关系门路,二没有当官爹妈的人家来说,根本别指望。”玉叶慷慨陈词。

“甭管干么儿,有文化终归有用。我上学少,吃亏地方很多。我就喜欢有文化的人,我可不希望你像姐姐一样。你那么聪明,我看着你心里都舒坦。”

“姐,你该不会是以锄头为笔,以大地为纸,书写农村广阔天地的诗篇吧?”玉叶打趣姐姐。

“别大风刮蒺藜,连讽带刺了!诗是浪漫的,生活是现实的。”金枝纳着鞋底子,随口说道。

“你要是不找婆家,我就不去上学了!”玉叶佯怒,想逼姐姐就范。

“可是,咱们这样的家庭,没有男劳力,谁愿意娶我呢?即便嫁出去了,我也要嫁本村本队,这样便于照顾你们。甭管嫁给谁,我仍然让你上完高中。如果男家不同意,我宁愿不嫁!”

“姐,你同意找人家啦?只要你同意,其他事情我去办。”玉叶兴高采烈,好像是自己要嫁人似的。

一天擦黑儿,月亮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伸手不见五指。玉叶放学回家,发现家里一片寂静,气氛不对头。一向勤俭的姐姐没有忙乎活计,家里漆黑一片。她挑帘进入东里屋,发现姐姐躺在土炕上抽泣。她抓住姐姐的手,再摸摸姐姐的头,发现姐姐的手在发抖,头倍儿烫。“姐,你怎么啦?不得劲儿?冻着啦?”

“我没事,你饿了吧,我去做饭。”金枝想起身,玉叶赶忙扶姐姐躺下,看清姐姐双眼通红,满眼是泪,目光呆滞,脸色铁青。这是玉叶从没有见过的情景,她不明白为么儿一向坚强刚毅的姐姐今儿刻如此落魄消沉,不堪一击。

“姐姐,到底发生了么儿事?”

“不要问了,我命苦啊!”说完姐姐放声大哭。这时,玉叶听见娘在西里屋絮叨:“做孽做孽,姐夫欺负小姨子,天理难容。做孽做孽……”

“是二姐夫他欺负你啦?我早看他来咱家这么勤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看人总是贼眉鼠眼,真是鞭杆当大梁——不是正经东西!你快说呀!是不?”玉叶着急地追问。

“妹妹,我不想活啦。”

“你不是最心疼娘和我吗?姐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呀!不能这样就算了,我要告他去!”玉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千万别告他,如果他进了监狱,咱二姐带着四个孩子咋活呀!他们在村里还能抬起头吗?咱外甥今后咋说媳妇呀!”

“难道就这样便宜了他不成?”

西屋里娘自言自语声又传了过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肯定要报。造孽造孽……”

姐妹俩抱头痛哭,一夜无眠。而东里屋的老娘则念念有词:“七月十五红了腚眼儿,八月十五红满脸儿。七月十五红了腚,八月十五打个净。七月十五捡枣吃,八月十五敛枣吃。”

隔着一条胡同,有一家人,男主人叫永春,是瞎子。在他8岁那年的春天,本是“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的好时节,但是各种植物花粉、飞絮、粉尘、动物皮毛等袭击了过敏身架骨的永春。他患上了“春季卡他性结膜炎”,长期没有得到正规治疗,病情发展到角膜溃疡,导致双眼失明。见天儿只能由大女儿丰登拿棍子牵着他到井上挑水,干不了其他农活儿。但是他跟另一位年长的外村“劳改犯”卢先生学了一手算卦打巳(占卜)的本领,根据人的生辰八字算出黄道吉日和命里余缺。他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记忆力特好,能说会道,嘴甜得像是抹了蜜。他女人名叫喜子,9岁那年大旱,200多天无雨,当地秋夏绝收,哀鸿遍野,饿殍满地。喜子与老娘埋葬了饿死的爹和爷爷奶奶,虽然故土难离,但是为了活命,不得不背井离乡逃离家园。漫长的徒步逃难路途中,饥饿、寒冷和疾病无时无刻不在袭扰他们娘俩。走到桃林村北边胡同口,喜子的娘就走不动了,再也没有起来。寒冷的冬天,喜子就在村北的黄土沟里手刨下一个坑,把娘埋掉。饥寒交迫的喜子用尽全身力气爬到一户人家门口。这户人家就是永春家。永春的娘好心收留了奄奄一息,气若游丝的喜子,做主给永春做了童养媳。喜子人瘦小,干活鸡毛狗眼,比较铺派,不大懂掂对着过日子,常常蒸了干粮又烙大饼。因此家里有时揭不开锅,在新粮下来前就借饥荒。她还重男轻女,让儿子吃得肚圆肠饱,而女儿却饿得饥肠咕噜,只有看着的份儿。20岁的大女儿丰登没有上过一天学,说话有点凸啦舌,咬字不清。每次问她吃的么儿饭,她总是说:白饭。永春还有一个10岁的小儿子风调,娇宠惯养,见天儿趿拉着鞋哭鼻子,上茅房还让娘抱着去。大儿子雨顺22岁,也到了男大当婚的时候。有亲戚给说了一门槐庄村的,女方高中毕业,因为挑拣,岁数大了,急着嫁人。但她哥哥不想让妹妹凑合,一定找个文化水平相当的,能说话拉呱的男青年。永春赶紧托人把在大运河挖河的雨顺叫回家相亲。等媒人把雨顺带到女方家里时,女方哥哥问雨顺么儿文化程度。雨顺吞吞吐吐说是初中毕业,实际上他小学也没有上完。说完心虚的雨顺已经汗流浃背。女方哥哥拿出纸和笔,让他把姓名和一年四季写出来。女方哥哥看了一下,不但冬字写成东,而且字型像是米䖹般躺在纸上。从女方家回来,雨顺就回大运河工地了。过了半个月家里没有收到女方消息,猜测女方挡不住嫌雨顺家里穷,不愿意这门亲事。托媒人打听才知道,女方并不在乎贫富,只是嫌弃雨顺没有文化。一家人着实用“有女百家问,有儿百家求”来安慰一番,才算平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