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永春眼看着大儿子的同龄人婚事停当的停当,结婚的结婚,着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喜子竟想出是否用大女儿换亲,反正在农村么儿样的妮儿都能嫁出去。但是这一陋习遭到其他人反对,尤其是当院里的长者。说现在还没有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没有必要走这步险棋,惹丰登不高兴,没有让她上学已经对不起她了。喜子也只好作罢,再耐心踅摸。
这天金枝婶子硬着头皮找到队长夫人金雀来雨顺家提亲。原来玉叶前几天求婶子给姐姐说婆家,婶子满口答应。说:“即使你不说,我也心里结记着这事,寻摸着合适人家。但是婶子认为自己不是专门媒婆,不会说道,又和侄女是至亲,怕双方谈条件不方便。”于是找了一个有威望的队长夫人说媒,答应事成后给队长家送厚重的媒人礼。
由小队长夫人亲自出面登门提亲,永春自然齁高兴。他说:“听说金枝姑娘能干俊秀,虽说比雨顺大两岁,但知道疼人过日子,真是打灯笼也难找啊!雨顺能找到这么好的姑娘,那是多大的福报呀!人家能看上我们这穷家薄业的人家全托队长婶子的福啊!”
队长夫人见男方同意,就跑到女方家里,礼节性地同金枝娘商议,问她同意不同意金枝嫁给雨顺。金枝娘正在搓补继,听到队长夫人征求她意见,就漫无表情地烦烦道:“永春家呀,瞎子爹,矬子娘,吐拉舌头大姑娘”。队长夫人转而问金枝,金枝正在把长了醭的馒头做成黄酱,她羞涩地小声说:“只要他们不嫌弃我时常帮衬娘家干活,我就没有意见。”
队长夫人走后,给别人算了无数次生辰八字的永春,开始给自己儿子和金枝算命相和不和,结果是龙虎相斗。喜子一听儿子龙与金枝虎将来挡不住相斗,说:那将来咱儿子会不会受气?还是辞了这门亲吧。在天津上班的三叔永秋正好在村里休探亲假,听说了这件事,就对哥哥嫂子说:“属相相克,说说就罢了,不要当真。”这时丰调调皮地问:“那属相是么儿意思?”三叔慈爱地摸了摸丰调的脑袋讲到:“十二属相二二相对,六道轮回,体现的是祖先对我们的期待与要求。第一组是老鼠和牛,老鼠代表智慧,牛代表勤奋。第二组是老虎和兔子,老虎代表勇猛,兔子代表谨慎。第三组是龙和长虫,龙代表刚猛,长虫代表柔韧。第四组是马和羊,马代表勇往直前,直奔目标,羊代表和顺。第五组是猴子和鸡,猴子代表灵活,至于鸡呢,早先刻的年代没有钟,都是听鸡鸣声决定一天的开始,所以鸡定时打鸣,代表稳定。最后是狗和猪,狗是代表忠诚,猪是代表随和。每一组都要求两层意思缺一不可,才能和谐进步。”丰调听后觉得大开眼界,拍着手说:“原来如此,小小属相还有那么多道道。那就是说我是属龙的,代表勇猛,那以后我再也不害怕啦,晚上再也不让娘背着我上茅子了。”一家人一听哈哈大笑。永春不紧不慢地说,我再算算生辰八字,只要挑个黄道吉日,就把这个相克晦气冲掉。其实永春是怕夜长梦多,赶紧定下这门亲,了却一番心事。
按照当地风俗,队长夫人安排在金枝婶子家“谈话儿”。一是金枝就近,二是金枝熟悉的环境。“谈话儿”安排在晚饭后,众人退下,留下金枝和雨顺两人。沉默一会儿,雨顺手脚发抖,嘴发颤,先开口:“我家穷,我文化……水平低,你别嫌弃。”金枝低头,双手揉搓着衣角,脚不停地虱擦着地面,说:“我过门后必须照顾我娘和妹妹,你别不愿意。”又是沉默,屋里鸦雀无声,掉到地上一根针也能听见。见没有么儿可说的,金枝先走出屋,雨顺也随后走出来。看似简单的初次相会已经比解放前进步多了,解放前很多新婚夫妇结婚前没有见过,好赖就是他啦,真有点碰运气的意思。
定亲时,雨顺送金枝一身崭新的行头,围巾、上衣、裤子、袜子或衣料,还有现金100元。雨顺的三婶子携带礼物,登门道贺,设宴庆祝一番。定婚后一个月,永春就下令送大帖,把选好良辰吉日,连同占卜到的喜神方位和种种忌讳一并交由堂弟送给金枝。
雨顺家筹办婚事,打扫卫生,刷新房屋,新房房顶糊上花花绿绿的洋衬,召集家族成员分配职务,通报亲戚朋友,订花轿,贴喜联,在新房内贴喜字、窗花、窗头花,准备床和褥子,请全人做新被褥三铺三盖,买肉菜。金枝结婚前半个月就不出去下地干农活了,开始置办嫁妆,裁缝衣服、准备床上用品、壶碟碗筷,新被子褥子。结婚前两日少喝水,多吃鸡蛋,为的是结婚那天尽量少上茅子,免得被人笑话。雨顺和金枝就像是履行工作程序的玩偶,听着大人们不停地吩咐,忙于各种准备。
雨顺的婚礼是全村最后一个乘花轿的。结婚这天,雨顺家早就安排好的花轿、挑担,一大早就浩浩荡荡到金枝家运嫁妆。还有送给金枝和媒人的食盒,内装有酒、肉等礼品。沿途贴上喜字,作为路标。金枝家留下一部分,返还一部分礼品。“通路”的车一到雨顺家,就摆放在新房,会有许多人看陪送的东西。金枝娘家陪送的东西有:带彩绸甩子的大立柜,大立柜上是小柜子,下是铺柜,冲门桌子上整套茶具和洗漱扎裹的东西,炕上一头是炕阁子,上面是婆家娘家陪送的被子褥子,门后是洗脸的架子和脸盆。炕上的褥子炕单一般由婆家预备好。头晌火十点以后,开始迎接新娘,此时,新娘更衣梳妆扎裹,金枝上身穿一件的确良粉色衬衣,下身是学生蓝裤子,脚上是自己纳的黑色条绒方口鞋,里面是浅兰色呢绒袜子。玉叶陪在她身边。金枝问妹妹:“你说雨顺要是看出来咋办?”玉叶爽快地说:“他一个土老冒儿、文盲能够看出么儿?”金枝忧心忡忡地说:“那他妈可是过来人,她知道呀!我好怕!”妹妹宽慰说:“知道了又怎样?传出来对她一家又有么儿好处?”金枝在换新衣时,突然问婶子:“人家不会嫌弃我吧?”婶子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赶紧招呼压车的童男和女宾相陪同新娘乘花轿。尽管金枝雨顺两家离得很近,但也不能少了套路,照样围着村子转了圈。花轿到雨顺家门外,鞭炮齐鸣。金枝雨顺到新房静候片刻,便吃合婚饺子。饺子是熟的,但有人得意儿问金枝“生不生?”金枝羞而不答,其实不吃。雨顺必说生字,再扔下筷子,才允许从看热闹的人群挤出去。金枝拜见婆婆喜子,磕见面头,喜子给见面礼。上拜,就是婚礼仪式,由一识文断字的会计以雨顺口气高声念出宾客姓名称谓,该宾客即掏出礼钱放进脸盆里,金枝雨顺鞠躬感谢来宾。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对拜,后面依次鞠躬拜谢本族至亲、当家。雨顺给众亲友邻里背家“两头平香烟”替换他们手里的“一头拧”自卷烟,从天津赶来的三叔还向迎亲大队干部敬上了城里的“带裤腰”的过滤嘴烟。接下来就是宴请客人来宾,金枝娘家有4人左右的送饭的,带来填箱礼,雨顺回赠小礼。填箱礼送给新娘,新娘再给送饭的如数带回去。晚上闹洞房,下辈人同辈人的弟弟们“扒鞋”、“藏衣服”,依此到账房换钱或烟糖。新房窗台上放有花生、松子、栗子和红枣。意思是早生子,花花着生。临就寝前,由全人为雨顺和金枝叠被子,这个人就是邻舍背家大奶奶夏花,其实她并不老,三十多岁模样,个高得像个骆驼。平时嘴上说话没有把门的,有时还添油加醋,乱嚼舌头。因为她是个大辈儿,也就没和她计较。夏花为金枝雨顺铺被子,嘴里念喜歌:“被子叠得宽宽的,有个儿子欢欢的”;“铺床铺床,金玉满堂,先生贵子,后生姑娘”;“一把金,一把银,儿女双全一大群!”夏花用喜歌逗笑话:“年顶年,月顶月,过年今日办满月。”念完喜歌,将被窝翻一个个儿,边翻边念喜歌:“翻身一场,儿女满堂!”。夏花得意儿在被窝里放些蒺藜、小虫,戏弄新人。听房的人在新房外听新人的悄悄话,日后取笑新人。这一套折腾下来,把两家人搞得疲惫不堪,金枝雨顺也像木头一样被人摆布,难得说上几句话,但是心里既忐忑不安,又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