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42年夏天,天气异常闷热,村里水井干涸,东边儿的小河已经断流,地上热气肆意喷薄,日头爆照火烧火燎。叽嘹儿被炙烤得要断气,昔日嘹亮的叫声也偃旗息鼓。柳树枝叶蔫扭不拉,无心再撩拨沟沿儿。几只孤独的小鸡无精打采,蜷缩在草垛里,不敢出来走几步,唯恐主人饿急了眼要了它的小命。不知谁家的狗焦躁不安,没有了往日狂吠的戾气。榆树叶已经被手疾眼快的人家捋净吃光,只留下快断腰的枝条在呻吟。蚂蚱飞过田野,如黑云压顶,遮天蔽日,漆黑一片,犹如夜晚一般。蝗群方圆几里,所到之处,寸草不留。
身怀六甲的蒺藜一手扶着腰部,一只手拿着空空的瓦罐,原本霜儿白的瓜子脸上因为营养不良而焦黄腊气儿。这些天吃的野菜忒多,本就纤细的美腿现在已经浮肿如柱,俏丽的模样愣是被饥饿的魔鬼折腾出黑眼圈。蒺藜很爱干净,即使怀孕了,见天儿坚持漱嘴洗脚,在缺水的时候,她就用蒸干粮的溜锅水,先擦洗身子,后洗脚,再倒在猪圈里。
蒺藜愁眉苦脸地问在堂屋门口眯着眼晒太阳的婆婆张卢氏:“娘,今儿刻咱们家吃么呀?打锅了!”
已经罗锅儿的张卢氏睁开昏花的瞎迷糊眼,唠叨起来:“挨千刀的小鬼子,见天儿打劫,杀人放火,抢粮食抓草鸡,这日子么儿时候是个头哇?老天爷从头年里旱到今儿刻,未见一滴儿雨,还让不让老百姓活呀?”
“娘你说这个有么儿用?咱们得想个办法呀!总不能让我们见天儿吃榆树皮、观音土、雁粪吧?我可是怀着您孙子呀?”蒺藜小立刻也是父母的公主,还在娘的坚持下读了两年私塾,认识些字,会算了数,爹就不让读了。
这时在村外逮蚂蚱的嘉强回来了,放下大扫把,提溜一只大筲,大声喊着:“娘,蒺藜,看,我给你们逮了不少蚂蚱,今儿刻咱们家开荤尝腥”。
婆媳俩脸上立马乐开了花,跑进灶火忙活开来。第二天早晨蒺藜有气无力地问婆婆:“娘,就剩下两个枣糠窝窝,我们今个吃么呀?”
婆婆说:“嘉强家,从头年里春天,就天旱无雨,麦子没收几粒。春旱到今里刻,大秋的棒子谷子无法下种,秋里刻还是没有收成。”
嘉强说:“要不我们也学乡亲们逃吧?逃到东北去,听说那里是黑土地,地利肥实。”
蒺藜说:“我估摸了一下,咱村已经饿死病死几十口人了,连刨坟抬棺的壮劳力都快没有了。我就不信政府眼看着咱们闹饥荒受灾不管,听北平和天津卫来的人说,HEN省受灾最严重,已经领到救灾粮了,说不定哪天我们村的救济粮就下来了呢。”
婆婆说:“是呀!嘉强家说得对,我就是拆了房顶,拿着木料到集市上去换粮食也不逃荒,我要守着我那个早死的老头子。”说完就哭鼻流水起来。
将就着过了两个月,家里又断了炊,只剩下几个野菜团子。一天早晨起来,蒺藜发现嘉强没有像往常那样去财东家打短工,而是酣睡不醒。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叫了几声,也没有动静,摸摸他鼻息,发现他没有了呼吸。蒺藜声嘶力竭地唤来婆婆,婆媳俩哭天喊地。原来夜个晚上,嘉强回到家,声音嘶哑、面色苍白,扒瞎说自己已经在财东家吃过饭了,让娘和蒺藜吃饭,而后倒头就睡。蒺藜以为他干活累了,就没有在意,恰巧这时听见一声老鸹叫,吓得她赶紧钻进被窝。原来嘉强饿死了。
婆婆拿出自己的镇宅之宝——自己的一对金戒箍,到县城当了,换了几个钱,把 25岁的嘉强草草埋掉。一个月后,蒺藜生了个小子,婆婆乐得合不拢嘴,忽然想起自己可怜的儿子,没有看见可爱的孙子,抹着眼泪儿,洗尿褯子,不无遗憾地自言自语:“嘉强家,我的小孙子往后一定能够顿顿吃饱饭,就取名叫其饱吧。”
鬼子的扫荡愈加频繁,每次鬼子与伪军来疯狂扫荡,婆婆总是摸一把锅底灰胡乱涂在蒺藜脸上,让她藏在耳房的高粱秫秸杆儿后。再摸一把涂在自己脸上,头上蒙上一块白布头巾,抱着小孙子在当院儿应付日本鬼杂种们的各种骚扰。
二
又一个春天来临了,柳树率先吐出嫩芽,桃花竞相开放,不知名的花吐出了花骨朵。
遗腹子其饱在奶奶和娘的精心呵护下,长得虽然有些瘦,倒是没病少灾的。每天儿晚上蒺藜都给儿子其饱唱儿歌,唱得最多就是:
马莲树儿,马莲根儿,马莲小枣载咱村儿。
又上粪,又浇水儿,还围上一圈儿枣葛针儿。
防小羊儿,防小猪儿,还防一群唆小子。
转眼其饱 6岁了,就在本村的破庙里上学。他聪明伶俐,认字算术都学得倍快。蒺藜与婆婆除了精心侍弄庄稼,就是给有钱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挣个零花钱。其饱完小毕业后,家里无钱供养他读中学,就在家种了几年地。《劝民歌》里写道:“不见闲人精力长,但见劳人筋骨实。”经过几年庄稼地里的捶练摔打,其饱的力气长了不少,身体也越来越结实。到16岁,其饱已经长成大小伙子,身高一米七五,白白净净,腼腆羞涩,英气十足。张卢氏在前阵子罹患咽隔去世。蒺藜料理完婆婆后事,就央阁在省会的本村人介绍其饱去了省会工厂做工。20岁那年其饱用工作攒下的钱把老家的房子翻盖成砖坯混合结构的新房。有了新房媒婆就找上门了,由于家里孤儿寡母,女方家多少有些忌讳。说了几家都没有成。这天媒婆介绍了一个六里地外南乡里的闺女,名叫榆钱儿,与其饱同岁,在家排行老大,因为出生时满院子都是落地的榆钱儿,于是父亲给她取了这个名字,说穷人家的孩子越是轻贱的名字越好活。由于家贫和重男轻女思想作祟,榆钱儿只上过建国后村子里办的识字班。榆钱儿个子中等,身架股壮实,粗唇大口,说不上俊巴儿,也不算丑。家里地里活计都能干,而且手脚麻利。其饱对榆钱儿说不上喜欢,只是觉得自己到了适婚年龄,加上前面介绍了几个都没有成,他有些自卑,唯恐自己落单,耽搁了娘抱孙子,就勉勉强强同意了。蒺藜死活看不上榆钱儿,一来是因为她长得不合自己的意;二来家徒四壁,只是农家妮儿,有点高攀在城里工作的自家小子;三来她觉得榆钱儿过门后对她不会说嘴,没有早晚向她请安。但是鉴于儿子假期有限,只要榆钱儿能够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就行了,她也就不再费心巴力地求媒婆到处撒摸更好人选。经过简单的程序,求算卦的找了个黄道吉日,赶在春节前其饱与榆钱儿结了婚。
榆钱儿在熟悉的环境里生活了20年,刚生下来时由于大旱母亲没有奶水,她饿得皮包骨头;小里刻日本鬼子扫荡时被奶奶抱着东躲西藏;少女时代虽然生活艰苦,但是有家人的关爱,因此她对娘家人是很不舍的。出门那天,哭得稀里哗啦。村里小孩儿唱着儿歌:“枣树林,枣树身,枣园的闺女要出门儿。枣木箱子,枣木柜,枣木桌子枣木橱儿。枣木床上枣叶帐,枣花被里一对枣鸳鸯。”来到陌生的婆家,只知道默默干活,不会花言巧语,也没有向婆婆见天儿早上嘘寒问暖的习惯。
其饱到省城上班不到两个月,蒺藜发现榆钱儿怀孕了,自然很高兴,对榆钱儿的态度有所好转,吃喝待遇上也提高了水准。就是没事见天儿个琢磨榆钱儿的走路姿势、显怀形状,吃喝喜好,盼着念着烧香磕头南海老母给她赐个孙子。临到预产期,其饱也请假赶回村。转眼工夫榆钱儿就有了要生的迹象,蒺藜让其饱去请村里的接生婆陈嫂,自己则烧水,预备用项。陈嫂很快赶来,细声细语地给榆钱儿鼓劲,一切快当,孩子顺产,六斤四两。陈嫂把婴儿抱给蒺藜说:“恭喜您,您升级为奶奶了!”
蒺藜高兴地说着“麻烦他陈嫂了”,眼睛却盯着孩子的小屁股,当发现是小妮子时,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犹如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等伺候完陈嫂吃喜面荷包鸡蛋后,蒺藜却去了自己屋里躺着不出来。其饱忙去娘屋里安慰:“娘,您不要生气,我们还年轻,以后会给您生个大胖孙子的,娘,您放心。”回头听见榆钱儿叫他,他才想起榆钱儿是个刚生产过的。他走到妻子面前,问她么儿事,榆钱儿说要水喝,其饱端给榆钱儿一碗热水,又问娘今个做么饭,蒺藜爬起来,没好气地说:“吃么儿?吃么儿也给我生不出孙子来!”其饱只好自己去饭棚子,划着洋火儿,力巴地给榆钱儿做饭了。其饱借了辆破自行车,到榆钱儿娘家,把岳母仓珥叫来伺候月子。仓珥见天儿给闺女做四顿饭,每顿饭都是红枣粥,一个鸡蛋,一个馃子或鸡蛋挂面。经过半个月的静养,榆钱儿和孩子都很健康,岳母就回去了,其饱假期也满了,随便给女儿取了个桔子的名字,去镇上上了户口,就回了省会。亲家母和其饱走后,蒺藜把亲戚邻里当家送来的鸡蛋都腌起来,馃子挂面放进自己床头柜里锁起来。榆钱儿再也没有吃到鸡蛋,尽管奶水一开始还算充足,但是后来奶水越来越少,孩子饿得哇哇大哭。
榆钱儿到县城买了藕粉,参着小米汤喂女儿。蒺藜看到不高兴地说:“一个妮儿子吃么儿藕粉,那么贵,吃得再好也是赔钱货!”
榆钱儿立马回呛道:“娘,您作为老的,我作为小的,怎么说您好呢?您也是女的,为何瞧不起妮儿?妮儿就低人一等?再说生男生女,我也说了不算呀!”
蒺藜听到榆钱儿反驳她,就厉声说:“人家媳妇都能够生个小子传宗接代,你为么儿就不行?小妮儿都是赔钱货!白浪费了我的粮食!”
榆钱儿哼了一声,说到:“小妮儿也是您孙女儿,也叫您奶奶。等她长大了,我一定让她上学,上到哪里我就供到哪里,绝不能叫她像我一样没有进过正规学堂读书,被您瞧不起。”
桔子越长越结实敦厚,长得像榆钱儿的复制黏贴,姥娘喜欢得不要不要的,却始终住不进奶奶的心坎儿。
婆媳磕磕碰碰总算到了其饱探亲假回来,榆钱儿强烈要求到省会与他团聚,说自己在屋子睡觉害怕,怕蝎虎连子爬进窗户,怕长虫进院子柴火垛,怕半宿夜猫子叫。其饱也同意榆钱儿的建议,对蒺藜说:“这些年,娘照顾我家里的和小妮儿,辛苦了,我们搬到城市居住后,娘就轻松了,可以过舒心日子了。”
一家三口来到省会后,榆钱儿在家带孩子,做饭忙各种家务。两年后,榆钱儿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其饱把桔子送给岳母带。这次榆钱儿特别爱吃酸的,肚子尖尖的,俗话说酸儿辣女,这次肯定是小子。其饱坚定地认为,自己凑成好字的日子快要到了。十月怀胎后榆钱儿生了个六斤六两的二妮儿。其饱闻讯立马像泄了气的皮球,时常唉声叹气,没有了早先刻的精气神儿。为了避免婆媳矛盾,其饱打算自己伺候榆钱儿坐月子。几天后,榆钱儿就下床干活了。出乎意料,蒺藜却自己坐火车来到省会,摸着月孩儿孙女嫩嫩的小脸,看着长着和自己一样秀美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粉嘟嘟地,十分喜爱。蒺藜立即宣布:“二孙女我做主叫盼弟,十个月就断奶,我负责带回老家养大,不用你们管。”榆钱儿和其饱面面相觑,不置可否。
榆钱儿生完二妮儿在家呆了两个月,就赶上市纺织厂招挡车女工,榆钱儿积极报了名。不久就通知她去上班。
时光荏苒,多日不见,盼弟就到了断奶的时候。蒺藜说到做到,带着盼弟回了老家,这一带就是十几年。每天儿夜里刻盼弟听着奶奶的讲古儿睡觉,不上学的时候就和奶奶一起下地干活,学会了给棉花打疯杈、抠耳碎、拾棉桃。经常拿着奶奶给她攒的花生、葵花籽、咽死狗等好吃的与农村小孩儿分享,尤其喜欢与农村的玩伴儿一起逮老鸹虫。盼弟越长越舒眉展眼,蒺藜把她娇娇儿得不行。
在盼弟三岁时,榆钱儿又给她生了个妹妹,取名杏子。其饱是彻底死心了,自己这辈子就没有小子的命。蒺藜也断了要小孙子的念头,但是把怨气都怪罪在榆钱儿身上,嫌她肚子不争气,断了他家的后。
盼弟初中毕业了,蒺藜陪着她一起来到了省会居住。其饱也把大女儿接到身边读高二。这回家里可热闹了,蒺藜与盼弟挤在一张床上,桔子在同一个屋子里另一张小床上睡觉。两个床之间勉强放下一张书桌,放学以后,桔子与盼弟各占着靠自己床这边的半边书桌写作业。桔子在与盼弟争宠抢地牌儿中感觉自己势单力薄,强烈要求爸爸妈妈把姥娘接来。榆钱儿、其饱和小女儿杏子挤在一张大床上。杏子长着一张白净的脸,秀气亮瞎了人们的眼。如果在春风里,那必定是最可人的女孩儿,精致的初恋脸,真的让男人看了就沦陷。
三
蜜蜂不知疲倦地穿梭于花丛间,公鸡追打着草鸡乱跑,两条长虫躲在耳房阴暗处扭成了麻花儿,柳絮与毛打煞随风飘散,寻找着自己的家。
桔子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其饱和榆钱儿都愿意让她复习再考,可是好说歹说桔子就是不想再上了,于是到市里一家酒店做了服务员。在酒店工作期间认识了同为酒店电工的小伙子盛子,盛子身材高挑,英俊挺拔,关键是他还对桔子关爱有加。桔子来大姨妈那几天,盛子要不替她打好可口的饭菜,要不就为她送热水袋。桔子问他为何对她这么好。盛子笑着说:“一呢,我看你干活勤快,眼里有活儿,不偷奸耍滑,我欣赏;二呢,我看你身体健康,朴实敦厚,是我儿子妈的理想人选。”
“去你的!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桔子向盛子的后背捶了一拳,娇羞地跑开了。从此,盛子与桔子频繁约会。
桔子异常的举动没有逃脱姥娘、奶奶、娘的火眼金睛。
姥娘说:“只要我孙女喜欢,我就喜欢。”
奶奶说:“桔子找么儿样的对象,我不管。不管她找谁,反正得先给我上拜磕头,叫我一声奶奶。”
榆钱儿专门把桔子拉到自己房间,悄悄地说:“我希望你上大学,可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但是你现在找对象,一定得找个大学生,为了你将来生活不煎熬,也为了提高下一代学历层次,改变一下咱家的门风。”
桔子不服气地说:“要改变家庭学历水平,你自己考大学去,再说大学教授的孩子也不见得都能够考上大学。”还没有等娘反应,桔子就跑出了屋子。
桔子就和姥娘亲,对父母没有把她留在身边照料,很不满。桔子得意儿在学校搞出点儿“违规”事情,比如上课说话、看小说,不完成作业,体育课谎称来例假,突然抽空前排同学的凳子让同学坐空摔蹲儿,得意儿穿喇叭裤,碰劲儿描眉弄眼儿等,好让爹娘来校接受老师的训斥。
榆钱儿还找熟人打听了一下盛子的家庭情况,反馈回来的信息是,家里有多病的爷爷奶奶,没有退休金,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娘没有工作,父亲所在工厂快要破产倒闭了。所以其饱听罢,坚决反对桔子与盛子继续交往。而桔子的反应更大,干脆不再回家,住在了酒店的服务员房间,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半年时间的一番较量,榆钱儿以失败而告终,勉强同意了桔子的婚事,但是陪送较少,桔子碰劲儿回家看看姥娘。不久,盛子的父亲下岗了,用买断工龄的钱在繁华街道开了个建材商场,随着城市房地产业的飞速发展,生意日益兴隆。桔子与盛子的日子也越来越红火,还给其饱添了个大胖外孙,一家人喜上眉梢。
聪明伶俐的盼弟考上省会大学,蒺藜就回了老家。一到寒暑假,盼弟都会来到老家陪奶奶聊天、干农活。这时候的盼弟有了见识,大胆了许多。一天她趁奶奶高兴,就问:“奶奶,你为么儿不喜欢我妈?”
蒺藜笑了笑回道:“说不出来道道,不喜欢就是不待见。”
“我看您是把自己的全部感情都投在我爹身上,爹的媳妇是谁,你都不喜欢。”盼弟狡黠地说。
“瞎胡说。没良心的小科子!句句都向着你妈,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奶奶?”蒺藜佯怒道。
“我的好奶奶,其实您喜欢不喜欢我妈,到您老了,还不是我妈侍奉您!那些能说会道的人,才不管你吃喝拉撒呢,还是我妈!”盼弟趁着奶奶没有摆邪之前赶紧娇嗔地说出早想说的话。
转眼盼弟大学毕业了,分配到省外贸公司工作。盼弟长相出众,肯钻研学习,又善于请教,加之为人活泛,进步超然,不几年在单位就能够独当一面,成为主管进出口贸易方面的副科长。
盼弟在大学期间结识了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小刘,小刘家来自农村,这一点儿,盼弟尤其喜欢。她认为自己在农村与奶奶生活多年,对农村生活再熟悉不过,看见农村来的小刘朴实憨厚,就感到亲切。再者她觉得城里人生活习惯不同,高傲矫情,自带优越感,与自己格格不入。鉴于母亲对大姐婚恋的干涉,她没有把与小刘恋爱的事情向家里吐露半个字。现在工作已经进入正轨,结婚就提上了议事日程。她向奶奶透了点儿消息,奶奶希望她找个见过世面、坛大气量足的男人为夫,农村的后生虽然花钱不大手大脚,容易知足常乐,但是爱犯小家子气。希望宝贝孙女好好思量,不要草率成家。榆钱儿在盼弟向她征求意见时说:“农村小子,有的大男子主义严重,不知道心疼媳妇,像你这样能干的女孩子应该找个学历更高,工资更多,家庭条件好点儿的小子,不要着急。”
盼弟工作三年后与小刘结婚了,尽管父母没有极力反对,但是也不合他们口味和心思。过了一年,盼弟生了个小子,奶奶过来照看。三年后,省外贸公司经营死气沉沉,盼弟经过一番运筹帷幄,一家三口迁到了上海。盼弟在一家大型外贸公司工作,工资待遇很好,还有周转房住。小刘一时还没有找到工作,就在家负责接送上幼儿园的孩子。
盼弟在新外贸公司认真研读,敏锐观察不同以往的工作制度与企业文化,对更大的舞台,她很快熟悉,对不同国家的外贸业务,她得心应手。甭管是资质申请认证,还是办理进出口报关手续,甭管是各种国家结算工具的使用,还是进出口贸易付汇结汇,甭管是双方贸易争端的谈判流程,还是外汇风险防范方法,她都了然于胸,不到两年她就升为这家外贸公司的副总经理,有了自己的住房和专车,当然工作也越来越忙,在家的时间也愈来愈少。而挑三拣四、这山看着那山高的小刘事业却不顺利,应聘过几次外贸单位工作,但都很短暂,不是他嫌人家给的工资低,就是人家嫌他干事拖沓,绩效考核不佳。小刘在家除了接送孩子,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经常与盼弟摆邪呕气。这天擦黑儿,盼弟出差结束,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发现小刘在客厅沙发上喝着茶水,看着报纸,而厨房里冷锅冷灶,没有热腾的饭菜。盼弟腾的无名火直冲脑门:“你在家,就不能做做饭吗?我在外这样拼命,不就是为了这个家吗?”
“你能干,你就在家也能干一把呗?我们农村老家都是老娘们儿才干家务活儿,男人根本就不进厨房!”小刘也不甘示弱。
“我挣的每一分钱都有你的一半,你为么儿就不能体谅一下我?”盼弟委屈地说。
“你是女强人,我是吃软饭的。你要对我不满意,咱们可以离婚!”小刘发泄多日积累的不满。
盼弟与小刘结婚以来,早已发现他很多的毛病,应验了奶奶和娘的话,尽管觉得他处事格局不大,带给自己的情绪价值不高,但是从来没有想过离婚。自己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虽然累些,但他毕竟是孩子的亲爹。今儿刻小刘的怒气和离婚的话一出口,她就知道,最后一棵稻草折断了,她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第二天,冷静下来的两个人,没有诚恳赔不是与置腹谈心,拿着证件,到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小刘搬出了房子,提着两个大行李箱,叫了一辆出租车,消失在茫茫的大上海人流车流中。
四
吃饭牙挡不住会咬到舌头,多人一起跑步难免踩着前面人的脚后跟,就连世界第一高峰的喜马拉雅山脉都会因为地壳运动发生漂移、雪崩、地震等自然灾害,何况居家过日子,哪有马勺不碰锅沿的?
榆钱儿的爹去世了,母亲仓珥来到省会同住。仓珥住在原来桔子的床上,与蒺藜同住一屋。自从仓珥来了以后,蒺藜就越来越爱扎裹了,越来越精神了。虽然快七十岁了,已经当了奶奶,单眼皮的眼睛,秀气、明亮。自来卷儿的头发在脑后挽成好看的发髻,梳得一丝不乱。穿着用针线缝制的整洁贴身的衣裤,把自己拾掇得异常干净利索。迈着小脚,健步如风,好像岁月把她遗忘了。仓珥呢,不屑于扎裹自己,身材有点儿臃肿,不拘小节,喜欢去公园溜达,唠嗑,买菜。
两个老太太在带孙女上功高盖世,从不同渠道耳闻目睹了很多对方的作怪罗罗纲。
一天中午,榆钱儿做好饭,高声喊两位母亲吃饭,仓珥乐呵呵地迈着大脚来餐厅坐下,而蒺藜躺在床上说,自己不得劲儿待会儿再吃。等大家都吃完准备午休时,蒺藜说她要吃饭,榆钱儿赶忙给她热菜热饭,蒺藜迈着小脚来到餐桌,看着榆钱儿端上桌的饭菜,说:“其饱家,你虐待我,让我吃剩菜剩饭,如果不给我做新的,我不吃了!”榆钱儿只好给她做了新的饭菜。可这样榆钱儿中午就不得休息,过晌火还得上班。
仓珥看在眼里,没有作声。等晚上一家人到齐吃饭时,仓珥拿出一个纸片,对其饱说,女婿呀,我最近血压高的药吃完了,还有我这个肐拉拜儿疼。你赶明儿路上顺便给我买点药来,这是医生给我开的药名。其饱接过纸片,满口答应。第二天其饱利用中午休息时间跑去医院给岳母买药,也没有时间打个盹儿,又不得不上过晌火班。晚上下班后把药和纸片递给岳母。
第三天早晨,趁仓珥去外面晨练的功夫,蒺藜偷拿了仓珥记有药名的纸片,扔进马桶冲跑了。等仓珥的高血压药吃完,再买时发现纸片没了,怎么也找不到了。仓珥不认字,也记不住药名,问其饱,其饱也说忘了。高血压药不能乱买,仓珥只好到医院重新开药方。
过年时,孙女们都回家探亲,仓珥与蒺藜都很高兴。桔子给两位老人买的宫面、洛杉奇点心、金凤扒鸡,仓珥称赞桔子懂得孝顺老人,高兴得乐不思蜀。盼弟带的是上海的大白兔奶糖、蟹壳黄、擂沙圆,蒺藜夸盼弟懂得感恩,心里乐开了花。等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家里只剩下两位老太太时,蒺藜显摆道:“看,还是我带大的孙女儿有眼力劲儿,买的净是我爱吃的大上海名吃。”
仓珥逞能说:“桔子最懂我的心,买的东西都是我喜欢的当地特产。”
蒺藜揶揄道:“亲家,你瞎高兴个啥?再怎么着,他们都姓我们家的姓!”
仓珥挖苦道:“亲家,你胡咧咧个啥?再怎么着,他们都不姓你的姓!”
杏子在这种家庭氛围中,逃无处可逃,只好寄居在南阳台狭窄的折叠床上。白天在学校上课上自习,晚上下晚自习后,才回到折叠床休息。有时听见家里无谓的吵闹声、窗外刺耳的人车噪音,加上对考学前景的不确定性,她就烦躁不安。最终她考上了个经济管理类专科学校,不甘心,业余时间又上了同一专业的自学本科。毕业后又马不停蹄地上了一所财经学院的在职研究生,等进入撰写毕业论文环节时遇到了瓶颈:不知道写么儿,怎么写硕士论文。她听姐姐盼弟说:“本市有一位大学女教授,是咱们老家的,学的教的都是你的专业,挡不住会对你有所帮助”。于是姐妹俩儿一起拜访了这位同村的大学教授,女教授给她讲了开题报告怎么写,正文怎么写,应注意事项等,最后还热情地把自己最近写就的一份省上市公司财务绩效的调研报告借予她参考。杏子拿到这份调研报告犹如拿到了尚方宝剑,顺利通过了硕士论文答辩,拿上梦寐以求的硕士学位证书。不到两年,就传来杏子考上著名学府产业经济学博士研究生的消息。
鉴于两位姐姐婚事的多磨,杏子不急于找对象,不打算过早结婚。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或减缓爱慕者追求的步伐。一直有一位勇敢执着的男同学何建锲而不舍地等待着她的回音,对于他的痴候,杏子并没有回应同等的执狂,总感觉他外貌平平拿不出手,学历本科说不出口,家庭条件一般怕被娘家否。后来她博士毕业后去德国学习了一年,回国后,见何建一直在等她,就问:“为么儿等我?”何建说:“这能怨我吗?你难道没有发现你长得很美吗?”
“活见鬼,怎么电影台词都用上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建终于抱得美人归。杏子工作一直很努力,不断学习,从没有放松提高自己人生价值的机会。现在某著名银行理财部工作,已经成为金融领域的专家型学者。
五
榆钱儿退休后的主要任务就是侍奉两位老人,做一日三餐和所有家务。而其饱的主要任务就是遛狗、下棋、玩扑克和扯闲篇。如果榆钱儿提议让其分担些家务,其饱振振有词地说:“我都干了一辈子了,你就不能让我好好歇歇吗?”
蒺藜在旁帮腔:“其饱家,你就是看不得我小子闲恣儿!”蒺藜是位圪洁人,看不惯仓珥的猥囊,怎么看榆钱儿都像个庄稼人。
仓珥丝毫不弱:“你们娘俩儿就是不知道心疼俺妮儿,她给你们家做媳妇算是倒了十八辈子的大霉。”
争吵半天,没有丝毫效果,最后还是榆钱儿自个干。也许两个老人没局,用互掐相杀来打发时间。蒺藜罗罗纲忒多,好占上风。仓珥说蒺藜下眼皮肿,瞧不起人。榆钱儿该怎么孝敬老人还是怎么孝敬,其饱怎么孝顺婆婆她也支持。家里经常预备两位老人的好吃头,好让他们垫补或外孙们来了搬登。榆钱儿尽量不与婆婆顶嘴,但是如果侮辱她人格尊严,她也适当反唇相讥。她觉得毕竟他们上了年纪,没有多少年活头,就顺着他们吧!算是给孩子和自己积德延寿。
仓珥在 70岁时某天突发脑溢血,送到医院抢救,最后落了个半身不遂,拉尿不能自理。榆钱儿就见天儿端屎端尿,擦身抠屎。与仓珥在一个屋里睡觉的蒺藜是个洁癖达人,说看见亲家拉屎拉尿就干哕,坚决要求搬出此屋。没有办法,榆钱儿与婆婆换了屋子,侍奉起母亲更加方便,而蒺藜与其饱睡在了一张双人床上。即使这样,蒺藜还是觉得仓珥的臭味飘到她的房间,进入她的鼻子,令她作呕,让她无法忍受。其饱只好见天儿开窗通风,买来香水,洒满全家每个角落。有时榆钱儿在这屋侍奉娘拉尿,那屋婆婆叫喊着腿疼,要榆钱儿给她捶腿,忙得榆钱儿脚不着地。而其饱这时在公园里,玩着象棋,在一群老汉堆里穷嚼,就像是无所牵挂的单身汉。
五年后,仓珥还是驾鹤西去。
蒺藜似乎没有了较劲的对象,精神头大不如从前,但是动不动就摆邪,折腾起榆钱儿来似乎不减当年。今儿刻要吃高粱面的饸饹,榆钱儿就跑好几家超市、集市才能买到高粱面回家压饸饹,或者到专门的饸饹面馆买现成的。如果买不到饸饹面或者做不出饸饹面,或者不合老太太口味,蒺藜就对榆钱儿一顿把说才罢休。有时做好了饭菜,蒺藜突然咯嚷要吃黄面窝窝,或者黄米面甜饼,或者羊腥油炒的豆腐,或西葫芦丝的拿糕,等等不一而足,只要榆钱儿能够买到或做到的都尽量满足老婆婆的胃口。
蒺藜 94岁那年无疾而终,蒺藜是个会料理的人,早早就给自己缝制好了可心的寿衣。榆钱儿与其饱为老太太穿好寿衣。鉴于蒺藜的嘱咐,不愿意在城里烧成灰,大外孙女婿盛子把老太太抬到自家汽车里,身上盖上黄色的蒙子,榆钱儿与其饱和三个孙女儿及其女婿雇了三辆汽车都来为她送终,一路平稳顺当地到了老家老宅。村里来帮忙的人檩檩杠杠。在邻里背家的操持下,一切丧事程序都安排妥当。出殡那天晌午,村里老少爷们齐大乎地把蒺藜的棺材抬得高高的,稳稳的,以示对这位年轻守寡,贞洁一生的老奶奶的敬重。
料理完蒺藜的丧事回到省会,榆钱儿似乎更加孤独寂寞了,望着空空荡荡的家,早先刻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热闹场景,像放电影一样,历历在目。其饱的生活照旧,吃完饭就出去遛鸟、拉呱儿。回家对她要么骂骂咧咧,要么不理不睬。榆钱儿似乎感到了无所依靠,无所寄托。她有时没事就在家里劈里倒腾,搞得屋里乱七八糟。她开始心慌,气短,渐渐地睡不好,也没么儿食欲。那时候她一度以为身体哪儿出毛病了,去医院做心电图,做全身体检,医生却告诉她么儿毛病也没有。她开始对么儿都失去兴趣,一个人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心里难受,想哭。渐渐地不想说话,不想参加集活动,连公园的遛弯她都不愿意去了。对家务活开始力不从心,一个简单的饭菜也做不好,思维混乱,注意力无法集中,很多时候看电视屏幕都是模糊的。脑子一阵阵的空白,那时她怀疑自己得了老年痴呆,感觉自己生锈了,就像一台纺织机器一样各项功能开始退化了!在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出门买菜,看着邻里有说有笑的时候,好像人家在说:“你就是个傻瓜!你么儿都不行!你就是个废物!”然后榆钱儿一个人跑到茅子里默默地流泪,感觉哭一会儿心里会不那么难受。她恨自己,是太脆弱吗?是忒矫情吗?渐渐的厌食开始折磨着她,就算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在她面前都没感觉,她机械性地往自己嘴里夹菜,真的想吐出来啊!她感觉身体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透支,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当间儿里好不容易睡着了两个小时,不断涌现的梦境让她睡觉都不得安宁,总是梦见自己一个人在荒芜的田野里跑,那么的无助,绝望。她突然对这个世界感到恐惧,想要解脱,鬼使神差般的。这时,也许是亲人之间的心灵感应,杏子打电话过来了,第一句话就问榆钱儿:“妈,您没事吧?您还好吗?”这一刻她突然清醒,不能死,我的亲人在一天就不能死!可是又能怎么着呢?
一天榆钱儿在集市上买菜偶然碰见一位纺织厂的好姐妹,双方聊了各自近况表现,她建议榆钱儿一定要看医生,挡不住是抑郁症。然后榆钱儿立马去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最后确诊:重度抑郁症!回家给其饱一说,他皴人的口吻:“你?抑郁症?还是重度抑郁症?你别赶时髦了!你有资格得那种病吗?净瞎白话!闲得没事干!神经病!”本来榆钱儿还想遵照医嘱吃药,减轻病痛,听了丈夫的话,她突然觉得没有必要吃药了,好了又怎样?
盼弟给父母请了保姆,做一日三餐和家务,并照顾榆钱儿的饮食起居。奇怪,自从家里来了保姆,其饱就不怎么出去遛弯了。一天保姆出去买菜,其饱在厕所,榆钱儿在饭桌上看到丈夫的手机来了短信,就好奇地打开看了一眼,发现是保姆发给他的信息:“因为你爱我,所以疯了,于是送给我一部爱疯手机。谢谢你!老公!”榆钱儿着实被刺激疯了,浑身瑟瑟发抖。
头晌火民心河两岸人很少,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磨游,还有在树荫下坐着钓鱼的人,在消磨着时间。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银色的光点一闪一闪的,像是顽童向榆钱儿眨眼儿。她找了个僻静处,跨过河岸的护栏,坐了下来,眼睛死死盯着亮亮的波光,从波光点点里她仿佛看见了极乐世界的模样。天堂么儿样?是不是有身份的人才能去?那她够资格吗?我在人间的任务完成了吗?三个孩子都拉巴大了,两个女儿都上了大学,三个女儿都成家立业了,小女儿还读了博士,让孩子们读书上大学的心愿,女儿们帮我实现了!第二个愿望,伺奉好老人,我也圆满完成了任务。第三呢,有了新房,宽大的新房子,再也不用让杏子住阳台了。现在还有了民心河,可以见天个来舒筋活骨,唱歌跳舞,还有么儿不满足的,民心河,我要见天儿和你在一起了。自己这些年就像煎熬了很长时间剩下的中药渣子,没人稀罕,没人待见。不是有个词叫卸磨杀驴吗?不劳你们动手,自己该完成最后一项任务了。猛不丁,扑通一声,民心河水里砸出一个大水坑,荡起一圈圈水波,不一会儿就像商量好似的无声四散而去。
晌火其饱与女保姆吃过午饭,正在午休。“砰,砰,砰,”听见敲门声,保姆说:“是死鬼回来了,不管她。”说着搂着已经坐起来的其饱脖子躺下来。“砰!砰!砰!”再次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好像是女邻居的声音。保姆说:“死鬼还会装扮邻居家敲门了,长心眼子儿了!让她在门外等着吧,谁让她坏了老娘的好事呢?”依然将已经下床的其饱拉到床上,骑到他的身上。“砰!!砰!!砰!!其饱大叔,快开门呀!”紧接着是更大的敲门声和喊叫声,好像是小区门卫小李。“砰!!!砰!!!砰!!!开门!我是警察,你家里出大事了!”一听警察,其饱草鸡了,与保姆赶紧摸索衣服,飞快穿在身上。其饱慌慌张张地开了门,保姆衣衫不整地在他身后惊吓地窥视着门口。
“你是其饱吧?”警察亮出证件,严肃地问道。
“是、是,我家里出么儿事了?”其饱战战兢兢地问。
“你快跟我们走一趟。”
“好、好。”其饱已经被警察拉走了,几人一起急步来到民心河。这时邻舍背家发现,其饱上身穿着一件白色背心,下身穿着一条灰色制服短裤,脚上一只蓝色拖鞋,一只红色拖鞋,大小不一,走路不跟脚。
来到民心河旁边,看见河两岸围了很多人,西岸边一落水老年妇女躺在地上,一块苫布盖在她身上。众人在窃窃私语:
“这个奶奶头晌火跳河自杀啦!”
“听说她丈夫和保姆是靠家儿,她肯定是绝望了才自杀的!”
“她中午不回家吃饭,她丈夫难道不找她吗?”
“为老不尊,只管自己舒服了,哪管老伴儿吃不吃饭?”
“要让那对狗男女偿命!”
“对!要那对狗男女偿命!偿命!偿命!”
……
其饱听见人们的议论声、喊声和骂声,浑身颤栗,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在警察的指引示意下,他掀开盖在落水者身上的毡布一角,发现那张熟悉的脸已经煞白,头发竖起,嘴角有水。再掀开整个毡布,摸摸她的身体,发现身体已经冰凉,四肢已经浮肿。但是榆钱儿很安详地闭着双眼,似乎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的留恋。也许龙王爷那里没有烧杀抢掠的日本鬼子,没有饿肚子,没有蝗灾,没有重男轻女,没有婆媳矛盾,没有背叛……。
其饱脚上那只嵌着小哈巴狗图案的红色女士拖鞋几乎亮瞎了人们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