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回到了既定的轨道,如同A大叶隙间洒下的光斑,规律地移动着。自那个清晨短暂的对视后,齐雯更刻意地将自己沉浸在忙碌里。
她的毕业论文进入了关键阶段。
课题是养父齐教授研究方向的一个分支,难度不小,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
这正合她意。图书馆、实验室、教室、小公寓,四点一线的生活填满了她所有的时间,让她无暇再去回想那些深夜。
她坐在图书馆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开厚重的专业书籍和密密麻麻的实验数据。阳光温暖,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偶尔蹙眉沉思,偶尔快速记录。
周围是同样埋头苦读的同学,弥漫着毕业季特有的宁静氛围。
偶尔,她的笔尖会停顿,目光无意识地投向窗外,落在那些悠然飘过的云朵上,但很快又会收回,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更专注地埋首于眼前的数据之中。
她用理性的公式和严谨的逻辑为自己构建了一个坚固的壳,暂时将翻涌的情感隔绝在外。
与此同时,楚遥的身影也更多地出现在各种与毕业、实习、未来规划相关的场合。
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参与知名企业的校招宣讲会,与导师讨论毕业论文的最后润色——他的论文方向似乎与某个商业案例分析有关。
他们依然生活在同一个校园,运行在不同轨道上,再无交集。
齐雯没有再收到过特殊提示音的短信。仿佛那一夜和那个冰冷的对视,已经为这段隐秘的关系画上了句号。
这本该是她想要的结局。可为什么,心底某个角落,总会泛起失落,提醒着她某些东西的存在。
这天下午,齐雯刚从实验室出来,抱着几本厚厚的资料,准备赶去图书馆。路过法学院那栋气派的现代建筑时,恰好看到一群人从里面走出来,似乎刚结束什么活动。
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楚遥。他穿着一身西装,正与身旁一位穿着职业套裙的中年女性边走边谈,神情专注而从容,嘴角带着微笑。
周围还有几个同学和像是老师模样的人,都认真地听着他们的交谈。
他看起来光芒万丈,与周围的环境浑然一体,是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的焦点。
齐雯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抱着书本的手臂微微收紧。她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将自己隐在树影里,仿佛那是一道屏障,将她与他们世界隔开。
她看到那位中年女士赞赏地拍了拍楚遥的肩膀,递给他一张名片。楚遥双手接过,微微躬身,态度谦逊有礼,又含着矜贵。
他偶尔抬眼扫视周围,目光掠过她所在的方向,没有停顿,没有任何异样,就像扫过一棵树、一块路牌一样。
他的世界充满了清晰的规划和触手可及的远大前程。而她和那些黑夜里的纠缠,恐怕只是他完美履历上的一点尘埃,恐怕这点尘埃也是他急于抹去的。
齐雯默默地看着,直到那群人谈笑着走远。她低头看了看怀里抱着的厚重资料,又抬头望了望楚遥消失的方向。
论文与案例分析。实验室与商业谈判。
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何止是这几步之遥的校园小径。
她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抱紧怀中的书本,转身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图书馆,坚定地走去。每一步,都像在努力踏碎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却带着倔强的意味。
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分离的气息也越来越浓。或许,彻底的远离,才是她唯一的出路。
她抱着沉重的资料,逃也似的走进了图书馆的寂静中。
依旧在那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将书本摊开,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这是她能够掌控的世界。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课题上,试图用理性的思维覆盖掉刚才的一幕。
笔尖在草稿纸上演算,努力将那个光芒四射的身影从脑海中驱逐出去,聚焦于冗长的数据链。
时间在专注中流逝,阳光逐渐西斜。
忽然,旁边座位传来轻微响动和吸气声。是坐在她斜对面的两个女生,正激动地互相推搡着,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图书馆入口。
即使不抬头,齐雯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那种熟悉的骚动,她早已司空见惯。
脊背下意识地绷直了,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书页,拒绝抬头,拒绝去看。
脚步声不疾不徐,踏在图书馆光洁的地板上,清晰入耳,似乎朝着这个阅览区而来。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能感觉到一道视线,应该又是“无意间”扫过这个区域,却让她如芒在背。
脚步声在经过她身后那一排书架时停顿了一下。
齐雯的呼吸骤然屏住,他要做什么?他看见她了?怎么可能?他从不来这个偏旧的资料区。
那停顿短暂,短得像是一场幻觉。
紧接着,脚步声再次响起,朝着与相反的方向,走向了不远处的一个座位——那是法学院和经济学院学生常来找学科文献的地方。
齐雯僵硬地坐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呼出那口堵在胸口的气。她依旧不敢抬头,只能用余光瞥一眼。
楚遥背对着她,坐在离她四五张桌子远的地方。他脱下了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只穿着白衬衫。
他微低着头,正在翻阅一本厚重的法律年鉴,侧脸线条在夕阳余晖下显得认真而专注。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原来如此。
齐雯收回目光,心底泛起自嘲的苦涩。看,又是她的自作多情。他怎么可能特意为她停顿。
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有的只是黑夜里的规则和白日里的陌生。
她重新将注意力拉回自己的论文上,却发现刚才还能清晰理解的公式,此刻变得如同天书一般,那些数字和符号在她眼前跳动,却无法进入大脑。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无形的干扰,扰乱着她的心神。即使背对着她,即使隔着距离和书海,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强大气场,让她无法安宁。
光晕在他白色衬衫上镀了一层柔和暖边,却让齐雯觉得格外刺眼。她忽然觉得这个自己待了四年的舒适角落,变得令人窒息。
她再也无法集中精神。
胡乱地收拾起书本和资料。
她站起身,抱着沉重的资料,低头快步朝着图书馆无人问津的期刊室走去。脚步仓促,带着一丝狼狈。
直到推开那间老旧的门,闻到空气的陈旧气味,确认这里空无一人,她才顺畅呼吸,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板上。
怀里的书本散落在一旁,她将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
无声的泪水冲破堤坝,浸湿了膝盖处的布料。她压抑的太久了,压抑到开始自我厌弃。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那个轻易就被他牵动情绪的自己,讨厌那个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在心底滋生妄念的自己。
她就在这片尘埃里,独自一人,消化着无处言说、也无法言说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