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元看着女儿日渐苍白的脸色,眉头越皱越紧。他深知齐雯的倔强,单纯的劝说收效甚微。在一个周末的家庭聚餐上,他放下筷子,坚定地提出了新的安排。
“雯雯,实验室二期那边建了新员工宿舍,条件不错,安保也好,离主实验楼就五分钟路程。”齐明元看着女儿,语气平和却带着父亲的威严,“你搬过去住吧。老宿舍的距离还是有点远,你一个女孩子我不放心,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让行政那边给你留了一间。”
齐雯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看到父亲眼中的担忧以及一旁齐晟连连点头附的表情,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明白,这是父亲心疼她的方式,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好,谢谢爸。”她轻轻点头,接受了这份安排。
新员工宿舍位于园区僻静的一角,是一栋新建的小高层。齐雯分到的是一间朝南的单人公寓,面积不大,布局紧凑合理。
崭新的家具、小巧的开放式厨房,还有一个可以眺望到远处绿植的小阳台。一切都是新的,干净、整洁,也带着点冰冷感,缺乏生活气息。
新宿舍隔音很好,关上门的瞬间,世界就只剩下了她自己。没有嘈杂,没有车流声。极致的安静,有时反而放大了内心的空寂。
她努力将这里布置得温馨些:养了一盆绿萝放在书桌上,把和父亲、哥哥的合影摆在床头,常用的牛奶味沐浴露放在浴室显眼的位置。
她试图用这些熟悉的物品,驱散新环境的陌生感,筑起一道属于自己的心墙。
工作依旧是填充一切的主旋律。她几乎住在了实验室。节省下的通勤时间,被她再次投入到工作中。
她主动承担了更多辅助性的实验任务,数据记录做得一丝不苟,文献查阅废寝忘食。
她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只有眼底越来越深的青黑,泄露着这具身体早已超负荷运转。
陈婧姐和其他同事渐渐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午餐时间,大家招呼她去食堂,她总是推说手里还有一点数据没处理完,等会儿自己去。结果往往是泡一碗麦片或者啃个面包草草了事。
下午茶时间,大家分享点心水果,她也只是礼貌性地拿一小块,笑容勉强。
“齐雯,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项目进度不急,身体要紧。”陈婧姐又一次关切地提醒,递给她一杯热牛奶。
齐雯接过牛奶,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谢谢婧姐,我没事,可能是睡眠不足,适应了就好。”
她将自己包裹在一层无形的薄膜里,礼貌地拒绝着外界的关心,固执地守着自己用忙碌构建起来的堡垒。
只有在深夜回到宿舍时,那层薄膜才会短暂消失,被疲惫和孤独淹没。
她常常累得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倒在床上就能立刻昏睡,却又常在凌晨被胃部的抽痛惊醒,再难以入睡。
这天下午,实验室需要一个样品送到同在园区内的合作检测中心。任务不复杂,需要人亲自跑一趟。齐雯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
走出恒温恒湿的实验室大楼,午后炙热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与实验室里的凉爽形成强烈反差。她拿着样品盒,沿着园区内绿树成荫的小道慢慢走着。
高温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适,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只想快点送到后返回。
就在经过园区中央那片精心修剪的草坪时,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草坪另一侧的林荫道上,一个熟悉得让她心脏骤停的身影,正背对着她,与旁边一位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边走边交谈着。
楚遥。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依旧挺拔出众。他微微侧头听着身旁人的介绍,手指间随意地转动着一支钢笔,那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
齐雯呼吸一窒,本能地闪身躲到了一棵树后,心脏疯狂擂动,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样品盒,金属的冰凉透过薄薄的实验服渗入肌肤,却无法降低她脸上骤然升高的温度。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视线。
楚遥似乎只是来进行商务考察的,他的表情是商场上那种礼貌的专注,偶尔颔首,唇边带着公式化的浅笑。
齐雯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他似乎清瘦了一些,下颌线条更清晰了,眉宇间带着倦色,但那股天生的冷峻丝毫未减。
他过得怎么样?刚刚踏入家族企业,是否顺利?他有没有那么一刻,想起过她?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狠狠地掐灭了。那晚他冰冷的话语回响在耳边,浇熄了她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
她用力咬住下唇,疼痛让她清醒。
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他走在光鲜亮丽的商业大道上,而她,只想守着自己这一方安静的实验台。那条看似很近的草坪,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就在这时,楚遥若有所觉,谈话间隙,目光无意地向着她这边扫了过来。
齐雯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树后,后背紧紧抵着树干,心脏跳得快要冲出喉咙。她祈祷楚遥没有看见她。
那边交谈的声音继续响起,逐渐向着另一个方向远去。
齐雯这才敢慢慢探出头。楚遥和那人的背影已经走远,变成了绿荫小道上的两个模糊黑点。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浑身松垮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腿也有些发软。
不敢再多做停留,她抱紧样品盒,低着头,小跑着穿过了草坪,快速将样品送到了检测中心。整个过程中,她的心跳都紊乱得不成节奏。
返回实验室的路上,她刻意绕了远路,避开了中央草坪区域。阳光依旧猛烈,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那天之后,齐雯变得更沉默寡言。甚至减少了中午离开实验室去食堂的次数,更多时候是拜托同事帮忙带个三明治回来。
她将自己彻底封闭在了实验室和宿舍两点一线之间,那道心墙筑得更高更厚。
只有偶尔在深夜,当她失眠或是被胃痛折磨时,她会赤着脚走到宿舍的小阳台,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望着远处城市的璀璨光华。
那片光华之中,是否有一盏灯是属于他的?
这个念头总是很快消散,被城市夜晚的风吹散。她知道,有些相遇是偶然,有些错过是必然。
她和他,就像两条短暂相交后又飞速远离的线,朝着各自命定的方向延伸,再无瓜葛。
她需要做的,只是守好自己的心和脚下的路。
然而,身体的预警越来越频繁。头晕、恶心、食欲不振、持续的低烧和乏力……她开始频繁地请假早退,回到宿舍倒头就睡。
同事们担忧的目光越来越多,连齐晟来看她时,都大惊小怪地嚷着她“瘦得脱了形”。
齐明元无法再坐视不管。在齐雯又一次以“不太舒服”为由提前离开实验室的傍晚,他来到了女儿的宿舍。
他敲开门,看到的是女儿憔悴的脸和那双失去了往日神采的眼睛。
齐明元的心猛地一沉。他没有多问,只是伸出手,用手背探了探齐雯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你在发烧。”齐明元的语气沉痛而坚决,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雯雯,你必须立刻停止工作。我给你放假,你必须离开这里,出去散散心,彻底放松下来。否则,你的身体会垮掉!”
齐雯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事,想说自己还可以坚持。但看着父亲那双充满了心疼甚至还有一丝后怕的眼睛,所有的逞强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眨了眨眼,眼眶一阵酸涩。
是啊,她的心墙快要塌了,而她的身体,早已亮起了红灯。
是时候离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