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的喧嚣与泪水被夏日的热浪蒸发，留下略带涩味的人生轨迹。
齐雯没有给自己沉湎于过去的时间。毕业后的第三天，她便早早起身，换上一身简洁利落的休闲装，将一头墨黑长发束成低马尾，素面朝天却自有一股沉静的气质。
她拒绝了齐晟要开车送她的提议，坚持自己坐地铁前往高新区。
早高峰的地铁车拥挤而喧嚣，齐雯紧紧抓着扶手，身体随着车厢轻轻摇晃。周围是手机外放的短视频的声音还有偶尔的抱怨。
这种真实的市井气息，反而让她感到莫名踏实。
“齐生力量”实验室位于高新区一栋并不算起眼的灰色建筑内，内部却别有洞天。高标准的无菌实验室、先进的仪器设备、忙碌的研究人员……一切都透着严谨而前沿的科研氛围。
齐明元亲自带她办理了入职手续，领了门禁卡和实验服。
“雯雯，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新战场了。”齐明元看着穿上白大褂的女儿，眼神里满是骄傲，“先从我的助手做起，熟悉各个流程。可能会很枯燥，也很累。”
“我不怕累，爸。”齐雯抚摸着胸前的工牌，眼神坚定，“我就想忙起来。”
齐明元点点头，没有再多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将她交给了一位名叫陈婧的高级研究员，由她带齐雯熟悉环境。
接下来的日子，齐雯像一块被投入知识海洋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她每天最早到实验室，最晚离开。
整理文献、准备实验材料、记录数据、学习操作各种精密仪器……她将自己埋首于工作中，试图用理性的数据和繁琐的操作填满每一分每一秒，让大脑没有精力去回想那些不该再想的人和事。
实验室成了她的避风港。这里只有冰冷的仪器、严谨的流程和亟待解决的科学问题。她喜欢这种规则清晰的环境，这让她感到安全可控。
偶尔闲暇片刻，她会透过实验室的玻璃窗，看着远处城市的天际线，眼神有瞬间的放空，很快又会甩甩头，重新聚焦在实验台上。
她拉黑了楚遥所有的联系方式，那个专属于他的手机提示音再也不会响起。她甚至换掉了手机号码，只告诉了父亲、齐晟和几个必要的亲友。
她切断得彻底，仿佛要将过去的一切连根拔起。
然而，身体是最诚实的。高强度的工作和紧绷的精神状态，很快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瘦下来，本就白皙的皮肤透出几分苍白，眼下也染上淡淡的青灰。
实验室的陈婧姐好几次委婉地提醒她注意休息，齐雯总是笑着答应，转头又投入工作中。
只有在深夜，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时，那种巨大的孤独感才会涌上来。她会站在花洒下，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身体，鼻尖萦绕着常用的牛奶味香气。
这熟悉的味道，曾无数次洗去楚遥的气息。如今，它只是她自己的味道，普通却真实。
城市很大，他们两个人相遇的概率其实很低。她这样告诉自己，坚定着那句“再也不见”。
但世界有时候又很小。
这天下午，齐明元需要接待一位重要的合作方代表。对方恰好也对实验室的最新进展感兴趣，提出要参观一下。齐明元便叫上了齐雯，让她在一旁做些辅助介绍。
会谈和参观进行得很顺利。结束时，齐明元和对方握手告别，齐雯恭敬地站在父亲身侧稍后的位置。一行人乘坐电梯下楼，来到门口。
齐明元的专用司机已经将车开了过来。就在齐雯为父亲拉开车门，准备目送父亲先离开时，一辆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他们前方不远处。
后车窗降下，露出了楚天阔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他似乎是刚在高新区参加完另一个会议，目光扫过这边，再次看到齐明元，示意司机停车。
“齐教授，这么巧。”楚天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楚总。”齐明元微微颔首。
齐雯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垂下眼睫，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一丝探究。是楚天阔，还是……？
她不敢抬头确认，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尖，身体微微绷紧。她希望这短暂的寒暄能快点结束。
叶清清并不在车上，但那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很可能就坐在车的另一侧。
果然，楚天阔的下一句话印证了她的猜测：“小遥也刚进公司，忙得脚不沾地。年轻人，多历练历练是好事。”
他的话像是随口一提，又像是别有深意。
齐明元语气平淡：“年轻人有志气是好的。”
齐雯感觉到那道目光还在自己身上，这让她如芒在背。她强迫自己放松，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里却盼着父亲快点结束对话。
幸好，楚天阔也只是打个招呼，没打算深谈。很快，车窗升起，那辆黑色轿车平稳驶离。
齐雯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抬起头，却发现父亲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
“没事吧，雯雯？”
“没事。”齐雯摇摇头，扯出一个笑容，“爸，您快去忙吧，我回去整理会议记录。”
回到实验室，齐雯有些心神不宁。她甩甩头，逼自己更专注地投入工作，用加倍的忙碌镇压那不该有的情绪。
直到晚上九点多，实验室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齐雯才结束手头的工作。
她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胃部隐隐传来抽痛。她这才想起，自己中午因为赶一个实验进度，只匆匆吃了几片饼干。
她关掉实验室的灯，锁好门，走进电梯。冰冷的金属墙壁映出她苍白的脸。电梯下行时带来的失重感，让她一阵反胃，不得不靠向一边勉强支撑。
走出大楼，夏夜的暖风吹来，却让她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包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拿出一看，屏幕上跳跃着“齐晟”两个字。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哥？”
“雯雯，在哪儿呢？还在实验室？”齐晟那边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外面。
“嗯，刚出来，正准备回去。”
“吃饭没？哥这边刚跟几个朋友吃完，给你带点宵夜过去？你最爱吃的那家蟹粉小笼？”齐晟的声音透着关心。
听到“吃”这个字，齐雯的胃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压下不适，尽量让语气轻松：“不用了哥，我吃过了。有点累，想回去休息了。”
“真吃过了？”齐晟狐疑地问，“你这丫头别又糊弄，我可跟你说，不能因为年轻就胡来。你想吃啥跟哥说，千万别亏待自己！要不哥明天去给你那边换个更大点的房子？实验室宿舍的条件太一般了。”
齐晟一如既往的唠叨，此刻却像一股暖流，稍稍驱散了齐雯心中的阴霾。
“真不用，哥。”她语气软了些，带着一丝依赖，“这里条件挺好的。我就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
“行吧行吧，那你赶紧回去睡觉！”齐晟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齐雯看着远处璀璨的城市灯火，轻轻叹了口气。哥哥和父亲的关爱是她坚实的后盾，但脚下的路，终究要她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
身体的疲惫越来越明显，头晕感加剧。她终于支撑到公寓楼下，几乎是拖着脚步爬上楼的。
打开门，冰冷的黑暗迎接了她。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摸索着走到沙发边，直接瘫倒了下去。
身体像散了架一样，又冷又热，胃部的抽痛变得清晰起来。她把脸埋进柔软的沙发靠垫里，心里想着睡一觉就好了。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窗外传来的模糊车流声，隔壁隐约的电视声……
还有那突然闯入脑海的……
穹顶之下的夜晚，楚遥那张冷漠又俊朗的脸，和他那句清晰无比的话：
“我们这样的人家谈感情是奢侈。”
一阵剧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
齐雯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她无力地跪坐在地砖上，额头抵着马桶边缘，剧烈地喘息着。
那句话，那个她以为已经放下却早已深入骨髓的伤害，在此刻，伴随着身体的虚弱，凶猛地反噬回来。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砸落下来。
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
身体的预警和情绪的崩溃同时到来，提醒着她，有些伤需要更长时间，更需要正确的方式才能真正愈合。
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远在城市另一端的楚遥，他的不适与寻找，也正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