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相接处泛起光亮，宁南镇还沉溺在黎明前的静谧里。潮声缓慢厚重，晨雾漫溢开来，包裹了小镇。
齐雯是在地板上醒来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是浑身酸痛、眼眶肿胀。昨夜那场耗尽所有力气的痛哭，像风暴一样在她体内留下了清晰的残骸。
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许多。
记忆涌了上来，包括那无法自控的崩溃，那罐名为“夜泊”的香薰。
她坐起身，目光急切地搜寻。那小罐子就安静地躺在不远处，盖子还敞开着，香气已变得极淡了，却还顽固地萦绕在空气中。
将它拾起，小心地将盖子拧紧，就当是封存昨晚不堪又珍贵的记忆。
正当她撑起身时，目光触及了房门底下的缝隙，那里有什么东西。
她心下一动，莫名的预感促使她爬过去。轻轻拉开房门一角——一条叠得整齐的薄毯，和一个印着海浪纹样的马克杯，里面盛着大半杯水。
齐雯的心脏像是被轻轻握了一下，暖意混合窘迫冲上头顶，让她耳根发烫。
是他。只能是江宇。
他听到了？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昨夜那般失态的模样？
羞愧感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想关上门，当作从未看见这些东西，将自己重新藏起来。
她挣扎着，指尖在门板上蜷缩又松开。
最终，对那点温暖的渴望，战胜了退缩的羞愧。她将毯子和水杯拿了进来，迅速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怦怦直跳，仿佛做了一件冒险的事情。
她抱着毯子，柔软触感贴着脸颊，上面还沾染着一点阳光的干净味道，和他身上的气息不同，这是更令人心安的味道。
她端起那杯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只是用这种无声的方式，递来最恰如其分的关怀。没有窥探，没有打扰，只有等待领取的守护。
这份体贴，让她想哭，又奇迹般地止住了泪。
天渐渐亮了，雾气散去一些，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世界。
齐雯将水喝完，抱着毯子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她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红肿的自己，勉强牵起一个苦涩的笑。
她用冷水反复敷着，消减那明显的痕迹，尽管她知道这是徒劳。
洗漱完毕，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将那条毯子仔细叠好。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拿着毯子和杯子，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该去面对了。至少该说声谢谢。
老式的木结构楼梯，踩上去发出吱呀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她一步步往下走，心跳随着脚步逐渐加重。
客厅里空无一人，旅馆里安静得能听到海鸟的鸣叫。
她正迟疑着，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
她循声走过去，站在厨房门口。
江宇背对着她，正在灶台前。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身形松弛。
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锅里煎烤的食物，旁边的小锅里冒着热气，散发出牛奶的醇香。
他动作熟练而轻快，那份对待食材的专注，也像作画时一样。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脸上，柔和而平静，他似乎沉浸在这份清晨的烹饪中。
齐雯看得有些怔了，站在门口，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江宇，他没有回头，语气自然地开口，声音温暖：“醒了？燕麦粥马上就好，煎蛋你喜欢单面还是双面？”
他的语气太过平常，平常得像是对晨起相遇的室友。没有多余的关心，没有刻意的安慰，更没有提及昨夜的痕迹。
这种态度，缓解了齐雯的无措，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点点。
“都……都可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江宇这时才转过身，手里还拿着木铲。目光自然地落在她脸上，仔细扫过她的眼睛，那红肿的痕迹无法掩饰。但他的眼神里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了然的接纳。
他微微一笑，和晨光一样干净：“那就单面流心吧，口感更好些。”
视线下移，看到她手里叠好的毯子和空杯子，笑容加深了些：“早上雾气重，有点凉，毯子拿着就好，杯子放水池那儿吧。”
他轻描淡写，将这一切归结于“天气”，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可能让她难堪的点。
齐雯依言将杯子放入水池，依然抱着那条毯子，似乎能从上面汲取一些勇气。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细若蚊蚋，不仅为毯子和水，也为这份珍贵的“不追问”。
江宇冲她眨了下眼，带着一点戏谑的暖意：“不客气。去外面坐会儿吧，很快就能吃了。今天天气应该不错，雾散之后，海面会很漂亮。”
齐雯点点头，抱着毯子，顺从地退到客厅，在靠窗的餐桌旁坐下。将毯子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目光投向了窗外。
正如江宇所说，海面上的雾气正逐渐变薄，蔚蓝色的海面一点点显露出来，平静而辽阔。几只海鸥在海面上盘旋，偶尔发出清亮的鸣叫。
她的心情，也随着这开阔的景色，稍稍透进一丝光亮。
厨房里传来烹饪声和食物的香气。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氛围，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
她不再是一个人在回忆里挣扎，而是被拉入了一个扎实的当下。
没过多久，江宇端着两个托盘出来了。金黄色的单面煎蛋边缘焦脆，中心的蛋黄微微颤动，旁边是热气腾腾的牛奶燕麦粥，里面加了坚果碎，旁边还配了两片全麦面包。
色彩搭配得令人愉悦，像一幅静物画。
“尝尝看，合不合口味。”他将早餐放在她面前，自己在对面坐下。
“看起来就很好吃。”齐雯由衷地说，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燕麦粥。温度适宜，燕麦煮得软糯，混合着牛奶的香醇，安抚了她空乏一夜的胃。
“那就好。”江宇笑了笑，也开始吃自己的那一份。
他没有刻意找话题，只是偶尔抬头看看窗外的海，或者自然地让她递一下蜂蜜罐，气氛松弛得让齐雯几乎要相信，昨夜那个崩溃的自己，只是一场幻觉。
早餐吃到一半，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一道金色的光柱穿透玻璃窗，恰好落在餐桌上，将餐具照得发亮。
“看，我说吧。”江宇对着阳光扬了扬下巴，笑容被镀上一层金边，“宁南镇的早晨，从不让人失望。”
齐雯顺着他目光看去，被那温暖的阳光笼罩着，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满足感，还有江宇传递过来的平和力量，她冰封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微澜渐起。
她知道伤痕仍在，痛苦还没消失。对温暖的恐惧，在这一刻被阳光和食物，被那份沉默的尊重，悄悄融化了一点点。
至少，这个清晨，是好的。
她低下头，继续小口地吃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些弧度。
窗外阳光正好，海浪温柔。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