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白昼漫长而酷烈，阳光炙烤着钢筋水泥的丛林，连空气都沸腾了。
然而，在楚氏集团那间冷气十足的办公室里，却弥漫着比室外高温更令人窒息的氛围。
一份至关重要的并购合同细节出现了明显的疏漏，若非法务部足够谨慎，二次复核时发现，险些造成数以千万计的损失。而这份合同的初步审核意见，签署栏上签着“楚遥”的名字。
这在他入职以来，是从未发生过的重大失误。
“楚总，您看……”项目负责人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不是热的，是紧张的。他将文件小心翼翼地放在办公桌上，甚至不敢抬头看年轻上司的脸色。
楚遥没有去看文件。他的视线落在窗外虚无的一点，指尖一下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
他袖口挽起，领带有些松垮，眼下淡淡青影，整个人透出心不在焉的烦躁感。
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好几天。
自从寻找齐雯的所有明面渠道中断后，无处发泄的怒火和偏执的找寻欲望，在他体内持续膨胀，严重侵蚀了他的冷静和效率。
“放着。”半晌，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疲惫和不耐。
负责人如蒙大赦，屏着呼吸退了出去。
办公室门轻轻合上。
楚遥的视线终于落回文件上，目光扫过那条出错的条款。如此明显的漏洞，他当时怎么会没看出来？
大脑像被一层雾霾笼罩着，无法集中精神，那个“空号”提示音、“休假中”的回复、还有齐雯那个决绝的眼神……这些碎片反复闪现，干扰着他每一根神经。
他将文件拂到一边，那股无名火再次灼烧起来，烧得他口干舌燥，心神不宁。
他拿起内线电话吼了过去：“李秘书！咖啡！”
几分钟后，李秘书端着一杯黑咖啡进来，放在桌上，动作比平时更谨慎。她能明显感觉到上司近期情绪极度不稳，那种压力让她和其他助理们战战兢兢。
楚遥看也没看，端起来就喝了一大口，滚烫的液体灼过舌尖喉咙，带来的刺痛感反而让他清晰了一瞬。但那苦涩的味道又让他莫名想起，齐雯从不喝黑咖啡，她总喜欢加很多奶和糖……
“砰！”咖啡杯被重重撂回托盘，褐色的液体溅出几滴，落在桌面上。
李秘书吓得肩膀一颤。
“出去。”楚遥的声音冷得吓人。
李秘书立刻低头，快步离开。
楚遥靠在椅背上，用力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他试图将那个阴魂不散的身影从脑子里驱逐出去，但越是压制，反弹得越凶猛。
他开始怀疑，她是不是遭遇了什么意外？否则怎么会如此彻底地消失？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猛地一缩，恐慌感压了下来。随即又被自己否定——实验室那边口径一致，只是休假，显然人是安全的。她就是单纯的不想让他找到。
这个认知带来的挫败感，远比担心更甚。
当晚，楚家大宅。
例行家宴的气氛一如既往的优雅而疏离。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菜肴，楚天阔看着财经新闻，叶清清姿态优雅地用着汤，偶尔询问一两句公司近况，楚遥心不在焉地应着。
“……听说华科那个项目，前期接触出了点纰漏？”叶清清放下汤匙，拿起餐巾轻轻沾了沾嘴角，状似随意地问道。她的消息总是很灵通。
楚遥切割牛排的动作顿了一下，刀叉划过瓷盘，发出轻微的噪音。
“小问题，已经处理了。”他声音平淡，试图掩饰。
叶清清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双保养得宜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小问题？”她轻轻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能让我的儿子连续一周心神不宁、甚至在工作上出现低级失误的，恐怕不是小问题。”
楚遥抬起眼，对上母亲的目光，心底那根紧绷的弦被拨动了。
“只是没休息好。”他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是吗？”叶清清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更强的压迫感，“楚遥，楚家不需要一个会被私事影响判断的掌舵人。感情用事，是最大的弱点，也是最不必要的奢侈。”
“感情用事”四个字狠狠扎进了楚遥最敏感的神经。
一直压抑的烦躁、怒火、屈辱，还有连他自己都理解不了的情绪，在这一刻冲破了理智。
“够了！”他猛地将刀叉拍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猛地站起身，椅腿与地面摩擦出难听的噪音。
餐厅里瞬间死寂。连楚天阔都从财经新闻上移开了目光，略带诧异地看着突然失态的儿子。
楚遥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底布满了血丝，他盯着母亲，声音因为极力克制显得更骇人：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不是你的棋子，不需要你时时刻刻来提醒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感情用事？呵……你们懂什么是感情吗？你们除了利益和规划，还看得见什么！”
这番话，堪称忤逆。尤其是对于极度注重规矩和体面的楚家来说，简直是惊天动地。
叶清清脸上的从容终于消失了，她震惊地看着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那个从小到大永远冷静、自律甚至有些冷漠的儿子，此刻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散发着危险而陌生的气息。
“楚遥！”楚天阔沉声喝道，带着警告。
但楚遥仿佛没听见，他死死盯着母亲，那双酷似叶清清的眼睛里，翻滚着近乎疯狂的偏执：“你们永远只会这一套！控制！规划！剔除所有不稳定因素！但我告诉你，我不是机器！我……”
他猛地收住话音，似乎自己也意识到失态得太过了。
他剧烈地喘息着，看了一眼震惊的父母，最终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大步离开了餐厅，连外套都没拿。
沉重的雕花大门在他身后砰然关上，余音在空旷华丽的餐厅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餐桌上，一片死寂。
叶清清缓缓地靠回椅背，脸上血色褪尽，手指微微颤抖。她不是生气，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和深切的警觉。
她从未见过儿子这个样子。失控，愤怒，甚至痛苦！就因为工作上的一点失误？绝不可能。
有什么东西，超出了她的掌控。
她慢慢拿起餐巾，重新擦拭了一下嘴角，动作恢复了一贯的优雅，但眼神却变得锐利如冰。
“天阔，”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是不是该查一下了。”
楚天阔看向妻子。
叶清清的目光投向儿子离开的方向，缓缓道：“查清楚，最近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变成这样。”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不稳定因素”，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让她精心培养、从未出错的儿子，变成了一个她口中最为不齿的——“感情用事”的人。
海都市的夜空下，楚遥疾驰在公路上，车窗大开，热风猛烈地灌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炽热。而楚家大宅里，一场因他而起、针对那个他遍寻不到的女人的调查，已然悄然启动。
风暴，正在无声地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