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职，像一盆冰水，暂时浇熄了楚遥的躁动，却迅速转化为更无处发泄的郁结。
他不再去公司，那间毫无人气的公寓成了他唯一的蜗居之所。厚重的窗帘拉着，将灼热的阳光隔绝在外，室内弥漫着颓败的味道。
时间失去了意义。白天与黑夜的界限变得模糊。
楚遥大多时候陷在客厅那张巨大的沙发里，脚边散落着空酒瓶。
他试图用酒精麻醉那根时刻紧绷的神经，效果短暂而可悲。酒醒之后，那种空虚反而变本加厉，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循环往复。
他变得邋遢。下巴上的胡茬愈发明显，头发凌乱，眼神空洞。
只有偶尔，当某个寻找渠道发来无用功的讯息时，那双眼睛里才会迸发出骇人的亮光，但很快又熄灭下去，陷入更深的灰败。
他暴躁、绝望，用酒精和自我放逐舔舐着伤口。
手机成了他与外界唯一的连接。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机械性地查看，屏幕的光亮在昏暗中映亮他憔悴的脸。
那个永远不会再响起提示音的对话框，被他点开了无数次，最后一条信息依旧是他那可笑而无用的问询。
他开始出现幻听。有时会觉得手机震动了，有时会恍惚听到那个专属提示音，猛地抓起手机，屏幕上只有一片死寂。
这种一次次从期望顶峰摔落的滋味，残酷地折磨着他已然脆弱的神经。
他不再顾及形象，不再思考责任。父亲的失望，母亲的忧虑，公司的运转……所有他曾视为生命的东西，此刻都变得遥远。
他的整个世界，狭窄得只剩下“齐雯”这个名字，和一种“失去”的痛楚。
他试图回忆，回忆他们之间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她小心翼翼的眼神，她欲言又止的沉默……那些他曾经认为理所当然的瞬间，此刻却像慢镜头一样反复回放，每一个画面都带着钝痛，提醒他究竟失去了什么。
他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齐雯之于他，从来不只是身体的慰藉。她是自己规整的世界里，唯一鲜活、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存在。
是他亲手将这份温暖推开了，并用最伤人的话，碾碎了她最后的希望。
“我们这样的人家，谈感情是奢侈……”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日夜回响，讽刺着他的傲慢与愚蠢。
什么是奢侈？现在他知道了。
奢侈是那个再也找不到的人，是那份再也回不来的温暖。
他时而愤怒，愤怒她的不告而别；时而陷入无尽的悔恨，恨自己的后知后觉；更多时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慌——如果再也找不到她怎么办？如果她真的永远消失怎么办？
这种可能性光是想像，就让他心脏抽搐，无法呼吸。
酒精也无法带来的睡眠里，他时常梦魇。有时是那晚她心碎微笑的脸，有时是她身处未知的黑暗茫然无助，有时……是另一个模糊的男人身影出现在她身边，而她对着那人露出他从未得到过的甜美笑容……
他会从这些梦魇中惊醒，浑身冷汗，心跳如鼓，黑暗中粗重地喘息，眼底一片疯狂的赤红。
必须找到她。不惜任何代价。
这个念头已经成为信仰，支撑着他没有彻底垮掉。
他开始动用一些更隐秘的关系和手段，试图挖掘出任何可能的线索。过程缓慢而艰难，一次次希望燃起又破灭。但他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不肯停下。
盛夏依旧喧嚣繁华，无人知晓在一扇紧闭的窗后，曾经高高在上的楚家继承人，正为了一段他亲手葬送的关系，在悔恨与执念的泥潭里，一点点沉沦。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疯狂寻觅的同时，一场因他而起的风波，正悄然临近那片他苦苦寻找的、宁静的海岸。
门铃尖锐地响了起来，一遍又一遍，执着地穿透公寓内沉郁的空气。
沙发上蜷缩的人影动了动，极其不耐这噪音的侵扰，将脸更深地埋进靠垫里，试图隔绝这烦人的声响。
门外的人失去了耐心。锁孔转动的声音清晰传来——叶清清终究还是留了一把备用钥匙。
防盗门被推开，室内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让站在门口的叶清清蹙紧了眉头，用手帕轻轻掩了下鼻端。
当她借着门外走廊的光线看清公寓内的情形，还有沙发上那个几乎认不出来的儿子时，她脸上的从容瞬间碎裂，化为全然的震惊。
她知道他状态不好，知道他停了职，但她万万没想到，会糟糕到如此地步！
这分明是一个沉沦在自我放逐里的流浪汉！
“楚遥！”叶清清的声音带着颤抖，她快步走到沙发前，看着儿子胡子拉碴的脸，看着他眼底的青黑和血丝，看着他身上沾染了污渍的衬衫……
心痛裹住了她。这是她从小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儿子啊！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楚遥被母亲的声音惊扰，不耐地睁开眼，眼神涣散，带着被吵醒的暴躁。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出去……不用你管……”
这疏离的态度，更是刺痛了叶清清。
她强压下想要发作的怒火，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带着一丝哽咽：“我怎么不能管？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要把自己毁了吗？！”
“女人”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中了楚遥。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大导致一阵眩晕，他用手撑住额头，眼底却爆发出偏执的亮光，死死盯着母亲：“你查到什么了？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了！告诉我！”
看着他这副走火入魔的样子，叶清清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最后一丝侥幸消失了。
周曼的话、儿子的状态，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指向那个残酷的真相——是她儿子亏欠了人家，如今正自食恶果。
愤怒、心疼、失望、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说不出话。
她的沉默却被楚遥误解为否认。
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熄灭，他眼神重新变得空洞，向后倒回沙发里，用手臂遮住眼睛，发出绝望的低吼：“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她就像消失了一样……”
看着儿子近乎崩溃的模样，叶清清所有准备好的训斥都堵在了喉咙里。终究是自己的孩子，再气再恼，看他如此受苦，心里那根弦还是被狠狠触动了。
她站在那里，环视着狼藉的公寓。良久，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把你知道的基本信息，发给我。”叶清清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却带着下定决心的沉缓。
楚遥的手臂动了动，却没有放下，只是从手臂下方传出警惕的声音：“……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找不到吗？”叶清清的语气带着嘲弄，既嘲弄儿子，也嘲弄自己的心软，“我托几个政府的朋友帮忙问问看。他们系统内部找人，总比你这样乱撞要有效率。”
她终究还是拗不过一个母亲的本能，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毁掉。
哪怕她知道齐家背景特殊，插手可能带来麻烦，但此刻，先找到人，稳住儿子的情绪，成了唯一的选择。
楚遥猛地放下了手臂，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浑浊的眼底燃起了希望，尽管那光芒因为他的状态显得有些骇人。
“真的？”他声音绷紧。
“仅此一次。”叶清清别开目光，不再看他那副让人心碎的样子，语气恢复了冷硬，“把信息发给我之后，你给我立刻起来，把自己收拾干净！楚家的人，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是这副鬼样子！”
说完，她不再多留一秒，转身快步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公寓。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内里的狼藉。
楚遥怔怔地看着母亲离开的方向，几分钟后，像是消化了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机，他猛地抓过手机，手指颤抖着，用了全身的力气，将齐雯的名字、年龄、毕业院校等所有他能想到的信息，一股脑地发给了叶清清。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虚脱又兴奋地瘫回沙发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有希望了……政府系统的朋友……他们一定有办法……
而离开公寓的叶清清，坐进车内，看着儿子发来的那一串关于另一个女孩的信息，心情复杂难言。
她沉默片刻，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恢复了往常的优雅，多了一丝郑重：
“喂？王局吗？是我，清清。有点私事，想麻烦您帮忙……”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地位不低，笑着应承下来，询问具体信息。
叶清清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缓缓报出了齐雯的名字和毕业院校，最后补充道：“重点是查一下她最近可能的出行记录。麻烦您了，这事对我很重要。”
风暴的引线，终于被一位母亲无奈的爱，亲手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