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
距离轧钢厂年度工人考级，只剩下最后七天。
时间仿佛被拧紧的发条，在整个厂区内释放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铁屑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但此刻，这股熟悉的味道中，多了一丝焦灼与亢奋。
江毅要挑战八级工。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自报名那天起，就掀起了滔天巨浪，至今余波未平。它不再是某个车间的八卦，而是整个红星轧钢厂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焦点。
一号车间，机床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奏鸣着工业时代最雄浑的交响。
江毅站在一台车床前，神情平静，目光却锐利得能穿透钢板。他没有动手，只是静静地看着身旁的贾东旭。
“东旭。”
他的声音不大，却轻易盖过了周围的噪音，清晰地钻进贾东旭的耳朵里。
贾东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低着头，应了一声。
江毅拿起一块半成品毛坯料，粗糙的铁块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你的基本功，我已经没什么可教的了，很扎实。”
江毅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三级工的考核，和学徒工完全是两个概念。关键就两个词，‘精度’，‘稳定’。”
他将铁料固定在卡盘上，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
“看这块料，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把它车成一个外圆内方的套筒，公差不能超过五丝。”
五丝！
贾东旭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根头发的直径大约是七到八丝。五丝的公差，意味着加工误差必须控制在头发丝的粗细之内！这对一个三级工而言，几乎是极限挑战。
江毅的目光扫过贾东旭紧绷的侧脸，看穿了他内心的波澜。他也察觉到了那份深藏在恭顺之下的异心，那股如同野草般疯长的怨妒。
但他不在乎。
他依旧将自己独创的“三点定位法”、“呼吸式进刀”这些足以让任何老师傅都瞠目结舌的技巧和心得，毫无保留地逐一拆解、讲授。
“进刀的时候，不要光用眼睛看，用你的身体去感受机床的震动。每一次切削，都是一次对话。你要听懂它，然后控制它。”
“记住，手要稳，心更要稳。任何一丝杂念，都会在工件上留下无法挽回的瑕疵。”
江毅的声音，如同最精准的刻度尺，一字一句，烙印在贾东旭的心里。
贾东旭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贪婪地吸收着这些足以让他受益终生的知识，每一个字都听得无比认真。
可他的内心，却是一片翻江倒海的炼狱。
江毅越是强大，越是无私，那份对比之下产生的怨恨就越是刺骨。凭什么？凭什么他江毅就能如此光芒万丈，而自己只能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师父？
这两个字在他心里，早已被嫉妒的毒液腐蚀得面目全非。
他渴望学到江毅的真本事，又无比期待着考级那一天，期待着一场能证明自己的对决。
他要赢，哪怕是用一种不光彩的方式。
……
另一边，食堂的角落。
这里是全厂消息最灵通，也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饭菜的热气和鼎沸的人声，是酝酿阴谋最好的掩护。
易中海端着一个搪瓷缸子，慢条斯理地喝着水。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
钱考官，负责这次考级理论部分的主考官，一个在厂里以学问渊博、为人刻板著称的老学究。
易中海的手，在桌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动了一下。
一个厚实的信封，被精准地塞进了钱考官的大手里。
钱考官的手指下意识地捏了捏。那硬挺的触感，那沉甸甸的分量，让他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动。
“老钱，这次考级，得麻烦你多费心了。”
易中海的声音压得很低，混杂在周围的嘈杂中，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钱考官没有立刻回答。他用指关节不紧不慢地敲了敲桌面，感受着信封的厚度带来的踏实感，嘴角这才勾起一抹心领神会的笑意。
“中海，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老派知识分子的腔调。
“有什么事，你直说。”
易中海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一道阴狠的光。那光芒像淬了毒的针，又冷又利。
“那个江毅。”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太年轻，太气盛，不知道天高地厚。这样的年轻人，是厂里的隐患，得敲打，得让他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尊重前辈！”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道貌岸然的正义感。
钱考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静静地听着。
“理论考试的时候，”易中海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你多给他出几道偏的、怪的题目。甚至是咱们建厂初期，那些早就淘汰掉的老设备图纸上的东西！”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扭曲的快意。
“我倒要看看，他这个所谓的‘天才’，连书本上都找不到的知识，还能不能答得上来！”
钱考官的手指，在信封上摩挲了一下。
他笑了。
“放心。”
他将信封不动声色地揣进内侧的衣兜里，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衣服。
“包在我身上。”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理论，考的是积累，是沉淀。他一个毛头小子，能有多少积累？我保证，他连实操考场的门都摸不着！”
一个针对江毅的、企图在知识的源头上就将他彻底扼杀的阴谋，在饭菜的香气中，就此达成。
易中海端起搪瓷缸子，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他心中的那团妒火。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结果。
江毅在理论考场上抓耳挠腮，面对天书般的试卷，最终交上一张白卷。
然后，这个消息传遍全厂。
那个被捧上神坛的“天才”，在第一关就折戟沉沙，摔得粉身碎骨。
他将不再是传奇，而是全厂最大的笑话！
他之前积累的所有威望，都将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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