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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子给每个红包时都嘱咐几句,轮到羡念情时,他塞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饭桌上的热闹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

“爷爷还是一如既往地偏心,就数给小妹的红包最多。”

羡合一盯着羡念情怀中那摞红得刺眼的红包,指节无意识地攥紧筷子,低声嘟囔。

“何止是爷爷,咱这一大家子人向来如此,真不知道小妹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从小到大就属她最受宠!”

羡合一声音虽轻,却恰好被坐在旁边的羡知行听见了,语气里带着几分醋意。

“咱家传统,重男轻女,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角落里的羡少珩把碗一推,双臂抱胸,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嘴角扯出个自嘲的弧度:“咱家传统,重女轻男。哥几个加起来不如小妹一根头发丝金贵。”

羡念情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三个哥哥的“挑衅”,她的那点小纠结全然抛诸脑后,超傲娇的昂着头,仿佛在说:“对呀,你们能拿我怎么办略略略!”

大人们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都摇摇头不予理会,继续笑着聊家常。

老爷子难得高兴,兴趣大发,故作严肃地板着脸,手指在红木椅扶手上轻轻敲着。

“你们几个也知道自己是做哥哥的,都不说努努力给妹妹挣嫁妆,还得靠着我们这些人的压岁钱攒嫁妆。”

挣嫁妆?

给大明星羡念情?

老爷子果然不讲道理。

就羡念情上个星期刚官宣的珠宝代言,那价格都够羡少珩换辆新车了,就连出席活动的一件高奢都快赶羡合一半年生活费了。

确定真的需要他们吗?

面面相觑,躲避着老爷子那具有压迫性的视线!

纷纷内心无声呐喊:惹不起!惹不起!救救我!救救我!

“行了啊,爸,知道您今儿个高兴,但这大过年的,就别一本正经地逗孩子们了。瞧他们被你吓的!脸都白了,大气都不敢出,话也不会说了!”

羡念情的大伯母温婉含笑的端着刚切好的水果走进来,眼见三个孩子脸都白了,柔声细语地救场。

她说着,转向他们,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爷爷跟你们开玩笑呢,还真当真了?情情这孩子什么性子你们还不知道?独立要强,她自己的事业风生水起,哪儿真会要你们给她准备什么。爷爷就是借着酒劲,想看看你们紧张的样子,顺便提醒你们,兄妹之间要互相牵挂罢了。”

只见老爷子那张一向严肃的脸上,此刻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眼里迅速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恢复那副深沉的模樣,甚至还故意“哼”了一声,嘟囔道:“谁逗他们了……说的也是正理......”

这欲盖弥彰的态度,反而彻底暴露了真相。

原来是开玩笑?!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哭笑不得的荒谬感同时涌上心头。

“爷爷!”羡合一忍不住喊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无奈的控诉。

老爷子终于没忍住,嘴角彻底弯了起来,眼里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桌上顿时笑成一片,欢声笑语彻底盈满了整个空间。

窗外,恰好有绚烂的烟花升空炸开,映亮了夜幕,也映亮了屋里每一张带着笑意的脸庞。

“叮咚——”

连续三声清脆的提示音,在客厅的喧闹里格外清晰。

羡念情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微信聊天页面,三个封面格外炫酷的红包,赫然弹出。

吐槽归吐槽,妹妹还是要宠嘀。

羡念情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嘴角控制不住地大大扬起!

北以辰的通话视频适时打来,羡念情指尖划过接通,屏幕先是卡顿了一下,随即猛地涌入一片晃动的、穿着熟悉迷彩服的身影,七八张黝黑却洋溢着兴奋的脸庞挤在小小的方框里,几乎要冲破那方小小的液晶屏。

“看看这是谁啊!大明星还记得我们不?”

“新年快乐!快看看我们这儿!”

“嘿!看看!这我包的‘装甲车’饺子!”

“拉倒吧,你那破皮儿都露馅了,看看我的‘巡航导弹’型!”

“情情,你在看春晚吗?我们这儿正放着呢,信号卡得跟鬼畜一样!”

镜头粗暴地切换,扫过食堂里悬挂的大红灯笼,桌上铺开的白面上撒着薄粉,一群笨手笨脚的士兵正围着捏奇形怪状的饺子,七嘴八舌的问候裹挟着熟悉的、毫无顾忌的笑声砸了过来,几乎能闻到空气中飘散的面粉和煮饺子的香气。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闷响,不是爆竹,是部队特供的、响声更大的烟花,炸开的瞬间,窗户玻璃都跟着微微震动。

镜头忽然一阵晃动,被人恭敬地接过,画面稳定下来,人群稍微安静,镜头里出现司令员亲切而威严的脸,他正逐个岗位问候,到了通讯连这边,也对着镜头笑了笑,声音洪亮:“小羡也在线上啊?在那边还好吗?全连同志都惦记着你!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记住,在外面也要保持部队作风,好好干!”

羡念情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仿佛下一秒就要敬礼回应“是!首长!”。

这一刻,食堂喧嚣的面粉、窗外盛大的烟花、首长关怀的问候、战友们挤作一团的哄笑……所有气息与声音穿透电波,将羡念情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她喉咙猛地一哽,指尖无意识地擦过屏幕,仿佛真能触碰到那些熟悉的温度。她咧开嘴笑,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发热,一种近乎酸楚的归属感攫住了她。仿佛她从未离开。

就在这时,北以辰的声音在一旁轻轻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穿透了这热闹的屏障:“还适应吗?回去当大明星的生活。”他顿了顿,看着她依旧残留着激动笑意的侧脸,又问:“拍戏累不累?”

屏幕那头,战友们还在闹哄哄地比着谁的饺子更丑,烟花又一次蹿上天,炸开一片红色的光,映得每一张笑脸都红彤彤的。

羡念情缓缓转过头,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垮下来,又立刻挺直,一种身体记忆里的纪律性。

适应?”羡念情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声音有些飘,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拉回来。“就像新兵刚下连队,总得有个过程。”她目光微微垂下,落在自己如今纤细、做了精致美甲的手指上,它们曾经沾满油污、磨出硬茧,能快速分解结合步枪零件。

“拍戏……”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疲惫,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拍戏也累。但不是一种累法。在部队,累是跑完武装五公里后肌肉撕裂般的酸痛,是演习几天几夜不合眼后头重脚轻的漂浮感,那种累是身体沉到泥里,脑子却简单干净,但心里是实的,知道为什么累,累得坦荡。现在的累……”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准确的词,“是悬在半空,四面八方都是眼睛,每一根神经都得绷着,是反复咀嚼一段情绪直到麻木,是连续几十个小时面对强光拍摄后眼睛的刺痛。更像……一种精密的消耗。.......但心里,有时候会空。”

北以辰的心口微微一颤,像是被最薄的冰片划过,泛起一阵细密而清晰的刺痛。他望着她勉强支撑的侧影,那双眼里还映着方才屏幕中烟花落尽后的残光。某种强烈的情绪几乎要冲口而出,却被他硬生生按捺下去。

眉梢一挑,北以辰刻意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少爷模样,身体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语气轻快得仿佛在谈论天气:“啧,听这意思,是真累啊?那干脆别干了,小爷养你!”

见羡念情眼神微动,似乎要开口,北以辰赶紧笑嘻嘻地抢过话头,还故意凑近了些,眨眨眼:“或者——你养小爷也行!我不挑,真的,给口饭吃就成,特别好养活。”

北以辰那副样子,活脱脱一个等着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还是自荐上门的那种。

果不其然。这家伙就正经不了三秒!

羡念情心底那点刚刚涌起的、因回忆和对比而产生的酸涩感,瞬间被北以辰这插科打诨冲得七零八落。她转过头,丢给他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那眼神里混着无可奈何,还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放松,以及熟悉的一点点想揍人的冲动。

......

视频通话结束后,念情靠在爷爷的肩膀,反握住爷爷长满老茧的手,感觉那掌心的温度,同爷爷说起剧组趣事,模仿导演喊卡时的跳脚模样,惟妙惟肖得让爷爷笑得前仰后合。

窗外,一阵阵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军区大院的新年钟声敲响,浑厚而悠长。

......

天色是种将明未明的灰蓝,晨雾像一层薄纱,若有若无地笼着肃静的军区大院。几片枯叶被寒风卷着,在空旷的水泥地上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轻响,是此刻唯一不肯安睡的声音。

车轮碾过未化的积雪,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冬日最后的叹息。

羡念情站在那辆黑色轿车旁,行李箱立在一旁,像个沉默而忠实的哨兵。她深吸了一口清冽冰冷的空气,试图把这里特有的、混合着松柏与某种庄严气息的味道刻进记忆里。这短暂的、近乎偷来的闲适和温暖。

“姐,上车吧,外面冷。”悠然轻声催促,她拉开车门,手里还捧着贴满标签的iPad,屏幕的光映亮她略显疲惫却十足干练的脸。

“路上还得两个多小时,你可以在车上再歇会儿。上午十点杂志拍摄,下午两点品牌方见面会,晚上还有一个新剧的线上剧本围读会……”

悠然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接过羡念情手中的行李箱,她的声音不高,语速却快,像提前录好的工作指令,精准地划破了清晨的静谧,也划开了羡念情尚未完全收回的心神。

羡念情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栋沉默的灰色小楼,窗帘紧闭,人们还在安睡。年的热闹和团圆气息仿佛被这冷风一夜之间就吹散了,只剩下离别的清醒和一丝来不及品味的怅然。她弯身坐进车里,真皮座椅带着隔夜的凉意,激得她微微一颤。

车门关上,将外面的寒冷与静默隔绝。车内是另一个世界,暖风低声运作,带着淡淡的香氛,iPad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日程表,悠然已经开始核对第一个通告的注意事项。

车子平稳地驶出大院,门口站岗的士兵身姿笔挺,无声地敬礼。羡念情透过车窗,看着那身影和森严的大门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点,彻底消失在转弯处。

羡念情靠在椅背上,看着城市的风光逐渐取代了院区的肃穆与宁静。高楼大厦、霓虹广告牌开始充斥视野。年节的喜庆还挂在街边树梢的红灯笼上,但行色匆匆的路人已然恢复了往常的节奏,她也必须变回那个在镜头前光芒万丈、一丝不苟的演员羡念情了。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是工作室群里不断跳跃的信息,是关于工作细节的反复确认。

“情姐,剧本和代言的产品资料都发你邮箱了,重点部分我做了标记。”

说话间悠然递过来一个保温杯。

“嗯,知道了。”羡念情接过杯子,声音里还带着一点清晨的微哑,默默喝了一口热水,水温恰到好处。

车子汇入早高峰的车流,向着繁华都市的腹地,向着新的战场,平稳驶去。

她闭上眼,将那份属于家的、松软的温情仔细收拢,压回心底最深处。

再睁开时,眼神里已是一片属于职业的清醒与冷静。

新的一年,新的征程已铺展在脚下。

她是演员羡念情,镜头在等待,舞台已亮起。

……

上沪。

霓虹机场。

机场的喧嚣像是永不停歇的潮水,拍打着安伦有些麻木的神经。他刚从上一个剧组杀青,连轴转了三十多个小时,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墨镜和口罩将他捂得严实,只露出一截线条清晰却难掩倦意的下颌。

明煜推着行李箱跟在后面,压低声音快速汇报接下来的行程:“伦哥,车已经在B2等了。我们直接去造型工作室,下午三点有个《千机谋》的定档发布会,晚上七点还有一个品牌的线上直播。”

“《千机谋》……”安伦低声重复了一句,嗓音因疲惫而沙哑。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数月前的记忆闸门——横店冬日的刺骨寒风,沉重的宽袖袍服,还有那为了一个眼神、一句台词反复琢磨到深夜的执拗。那是他投入了极大心血的戏,饰演一位运筹帷幄却也身世飘零的孤绝谋士。

“对,伦哥,平台刚定的档,暑期黄金档!”明煜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巡回路演的方案也初步出来了,第一站定在上沪就在下周,宣传片、海报、访谈、粉丝见面会…行程表已经发你邮箱了。”

话没说完,一阵刻意压低的惊呼和密集的快门声就从前方接机口传来。安伦抬眼望去,一片熟悉的、带着他应援色手幅和灯牌的“人墙”赫然映入眼帘,应援手幅上面印着他《千机谋》的谋士造型——青衫纶巾,眉目清朗,旁书“谦谦君子,谋定天下”。

一见安伦出来,人群瞬间被点燃。

“伦哥!杀青顺利!辛苦啦!”

“伦哥辛苦啦!”

“伦哥!《千机谋》真的暑期播吗?等不及了!”

“谢大人帅哭了!路演会来我们城市吗?一定支持!

“哥哥看这里!注意身体!”

“哥哥好好休息!要保重身体啊!”

“哥哥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闪光灯瞬间连成一片白光,他的纷粉丝“安芯”们呼喊声浪潮般涌来,几乎要掀翻机场的顶棚。安伦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将疲惫迅速收敛进骨骼深处。他抬起头,摘下墨镜,朝着声音的来处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那是属于“安伦”的、无可挑剔的笑容,温和,明亮,带着对粉丝惯有的、真诚的感激。他挥手,点头,偶尔接过几封递到眼前的信,小心地拿在手里。

粉丝们七嘴八舌地喊着,关切与期待几乎要溢出来。安伦的心像是被温暖的潮水轻轻撞了一下。年前拍摄时的点点滴滴瞬间回溯——身着厚重古装袍服的闷热,为一句台词反复琢磨的重音,在片场与导演讨论谋士仪态时的执著…那些沉寂了数月的付出,此刻终于听到了回响。

“谢谢你们!”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放得很柔和,“谢谢你们等《千机谋》这么久。我也…很期待和大家见面,谢谢支持,路上注意安全。”

安伦的话引来更热烈的回应。有站姐大声喊:“伦哥!路演会见!”

他笑着点头,挥手告别,在明煜和保安的护送下走向保姆车。

坐进车里,窗外粉丝的身影渐渐变小。

明煜递过来一瓶拧开的水和手机:“伦哥,造型师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另外,工作室刚把发布会最终流程发过来了,重点环节标红了,你路上可以看一下。”

安伦接过又对身旁的明煜低声说:“把《千机谋》的剧本和人物小传,再发我一份。路上看。”

明煜愣了一下,随即立刻点头:“好的,伦哥!”

车门隔绝了外面的热闹世界。安伦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膝盖。

那不是安伦的节奏。

那是属于谋士谢玄的,思虑万千、筹谋算计时,惯有的节拍。

窗外城市的流光飞快掠过安伦沉静的面容,一场新的征战,已然在无声中拉开了序幕。而这一次,他奔赴的,是无数人翘首以盼的、早已注定的相遇。

晚上五点整。

《千机谋》的官方微博,最新的一条定档预告下面,评论已然过了百万。

安伦随后也发了微博。

“谢知微,久等了。夏日将至,与你共赴一场千机谋。#电视剧千机谋定档#”

配图是张概念海报——水墨山河间,一个谋士的背影孑然独立。

瞬间,点赞和评论的数字疯狂上涨。新一轮的期待,正式沸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