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卫东慢慢抬起头,眼眶红润。
夜莺在他旁边坐下,把手里的保温桶搁在一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和同情。
她没急着问病情,就像个邻家大姐,嘴里念叨着医院的饭菜多难吃,护工又怎么偷懒。
她说话声音不大,却成功打破了顾卫东身边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安静。
“我……我爸他……快不行了。”
顾卫东终于开了口,嗓子又干又哑,话里带着怎么也压不住的哭腔。
完美的台词,完美的演技,这是江辰特意找人过来教导过的。
夜莺心里笑了,鱼咬钩了。
她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别太伤心,生老病死这种事,谁也没办法。”
她劝着,“你是龙科院的科学家吧?上次看你胸牌上写的。你们给国家做了那么多事,国家肯定不会不管你们的。”
这句话,正好戳中了他现在扮演的角色心里最难受的地方。
是啊,他是科学家,是给国家做贡献的人。
可现在,他连自己的爸都救不了。
一种强烈的自我否定和挫败感涌上来,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看他情绪到了,夜莺的语气变得有点迟疑,好像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小顾,有句话,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她放低声音,往顾卫东身边凑了凑,“我认识个朋友在国外搞医疗研究,他们手上有个专门治癌症的药在做临床试验,听说效果特别好。就是……这个药非常贵,而且一般人根本弄不到。”
顾卫东猛地抬起头,那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里,一下子迸发出吓人的光。
“真的吗?张姐,您……您能帮我问问?钱……钱我想办法!多少钱都行!”
他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几乎是在求她。
“你先别激动。”
夜莺把他按住,“我帮你问一下。你也别抱太大希望,这种事……不好说。”
她拿出手机,就当着顾卫东的面,拨了个号码出去,叽里呱啦地用他听不懂的外语讲了几句。
挂了电话,她才对顾卫东说:“我朋友说他可以试试,但要时间。你把电话留给我,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顾卫东哆哆嗦嗦地报出自己的号码,感激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谢谢您!张姐!太谢谢您了!这个恩情我……”
“先别说这些。”
夜莺打断他,站了起来,“等有准信了再说吧。你爸这边,你多陪陪他。”
说完,她就提着保温桶,转身走了,背影很是干脆。
顾卫东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慢慢直起身子,脸上那种抓到救命稻草的表情全部消失,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他不知道,那位“张姐”一走出医院大门,就把手机里那个根本没打出去的通话记录删了,然后换了另一部手机,发了条加密信息出去。
【鱼饵已下,目标情绪正常,等待收线。】
夜莺回到自己那个装修温馨的公寓,心情非常好。
所有事情都在她的计划里。
顾卫东这只没了方向的羊,已经走进了她布置好的猎场,只要再多一点耐心,就能把他彻底拿下。
她甚至都想好了,下一步要怎么利用顾卫东的愧疚和感激,让他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弄”一点“天工”计划里不起眼的“小东西”。
她打开电视,调到本地新闻台,这是她维持“普通人”身份伪装的一部分。
女主持人正用标准普通话播报一条城市绿化的新闻,内容很无聊。
夜莺给自己倒了杯红酒,陷在沙发里,享受这难得的清闲。
突然,电视屏幕闪了一下,正在播的新闻被掐断了。
画面切换成了龙国国家电视台的标志,跟着就是一段紧急插播的特别新闻。
演播室里,坐着国家台资格最老的主持人,他表情很严肃,但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压着某种激动的情绪。
“观众朋友们,现在插播一条重要新闻。”
“根据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我国在生命科学领域取得革命性突破。由‘天工’实验室主导的‘神农’计划,已成功研发出可用于临床的医疗纳米机器人。”
夜莺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该技术能够对人体进行细胞层面的精准修复,并已于昨日,在京城第一医院,完成了世界首例临床应用。”
“身患胰腺癌晚期的我国功勋科学家,顾建章院士,在接受治疗后,体内的癌细胞已被完全清除,生命体征平稳,身体机能恢复至健康水平。”
新闻画面跟着一换,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清晰的照片:顾建章老人穿着病号服,满面红光地在病房里打太极拳。
照片的角落里,他的儿子顾卫东,正激动地用手背擦眼泪。
啪!
夜莺手里的高脚杯掉了下去,在光亮的地板上摔得粉碎。
红色的酒液溅得到处都是。
她脸上温和的笑容已经僵住,剩下的只有彻底的、无法理解的震惊和茫然。
她死死地看着电视屏幕上那张笑得开怀的老人脸庞,脑子里乱成一团。
诱饵……
是假的?
不对,诱饵是真的。
但那不是给她准备的诱饵。
是“天工”给她准备的陷阱。
顾卫东的绝望,是演出来的。
那场在医院走廊的相遇,从头到尾,都是一场为她一个人搭起来的戏台。
她忽然明白了,从一开始,她就不是什么猎人。
她才是那个被关在笼子里,还自以为聪明的猎物。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一下子划破了小区的安静。
夜莺浑身一颤,猛地冲到窗边朝外看。
她住的是高档公寓,视野很好,但现在看出去的景象,却让她全身发冷。
公寓楼下,好几辆墨绿色的军用卡车已经把所有出口都堵死了,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闪烁的灯光照着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荷枪实弹的士兵正在飞快地拉起警戒线,动作统一,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
是军队。
是来抓捕她的。
夜莺的身体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脸上再也看不到一点血色。
跑?
她能往哪儿跑?
电视上的新闻代表对方早已知道自己的目的,在看着自己的笑话呢。
一张为她撒下的天罗地网,已经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