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便达炼气六阶,此等惊世骇俗的进境,堪称旷古烁今,纵是上古记载中的天骄妖孽,亦难望其项背。然而,过快的提升,如同无根浮萍,悄然在幼小的心田中滋长了不该有的浮躁之气。
第四日清晨,晨光熹微,露珠未晞。东院之中,刘玄钰一袭玄衣,静立如渊,目光却比往日更为沉静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他早已敏锐察觉刘雲辰心境的微妙变化——那稚嫩的脸庞上,虽努力模仿着恭敬姿态,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因轻易成功而生的骄矜与不耐,仿佛认为修行之路不过如此坦途,只需天赋便可一往无前。
“今日,为师再授你一法。”刘玄钰声音平稳无波,取出一枚色泽温润、灵光内蕴的玉简,其上古篆刻着《烈火心经》四字,隐隐有热流涌动。此功法虽列为黄阶高级,对炼气境而言,其理解之艰深、掌控之精微,却远超等级所示。其真正价值,在于锤炼修行者如琢如磨的耐心与沉静似水的心性,引导其向内寻求力量之源,而非一味依赖外物或透支天赋。
“此法,需你自行参悟,为师不做演示。”刘玄钰将玉简递过。刘雲辰眼眸骤然一亮,如同得了新奇玩具,接过玉简便迫不及待地想将神识沉入其中。
“且慢。”刘玄钰的手如铁钳般轻轻按住他的小手,语气不容置疑,“今日的晨练,尚未开始。固本培元,乃每日之基,犹如树木扎根,不可有一日荒废。”
“是,师傅。”刘雲辰只得按捺住熊熊好奇心,乖乖盘膝坐下,摆出五心朝天式,开始例行打坐,引气入体。
刘玄钰在一旁静立护法约莫一炷香时间,便悄无声息地隐匿了周身所有气息,宛如融入庭院景致之中,退至远处廊柱的阴影之后,目光如鹰隼般静静观察。果不其然,他刚一“离开”,刘雲辰那长长的睫毛便颤动了一下,悄悄睁开一只眼,乌溜溜的眼珠四处张望,确认师傅真的不在,立刻如释重负般地停止了修炼。那尚未完全炼化、如薄雾般的灵气,立刻从他周身毛孔丝丝缕缕地逸散而出,在晨光中泛起微不可见的涟漪。
只见小家伙贼头贼脑地又从怀里掏出那枚《烈火心经》玉简,小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甚至还像个小大人般搓了搓小手,旋即迫不及待地将心神沉入其中。然而,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逐渐爬升至树梢,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几乎拧成了一个小疙瘩,红润的小脸上先后浮现出困惑、急躁与挫败。那心经文字古奥艰涩,意蕴深远宏博,运行路线繁复异常,远超他过去接触的那些直来直去的简单术法。他枯坐半晌,心神耗损,竟连第一页的入门关隘都未能勘破,只觉得头昏脑涨。
午时已至,刘玄钰沉稳的脚步声准时在院门口响起。刘雲辰闻声,如同受惊的小兔,手忙脚乱地将玉简塞入怀中,迅速摆出入定姿态,紧闭双眼,胸膛努力维持着平稳的起伏,装作一直在刻苦修炼的样子。
刘玄钰踏入院中,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微微点头,似乎并未察觉任何异常。但下一刻,他神识微动,如水银泻地般仔细探查过刘雲辰周身气脉之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覆上一层冬日寒霜。
“过来!”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山岳般的沉重威压,不容置疑。
刘雲辰心中猛地一颤,乖乖起身,迈着小小的步子走了过去,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抬起。
“你,”刘玄钰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今日晨练,可有懈怠?”
“回…回师傅,徒儿并未偷懒。”刘雲辰声音细若蚊蚋,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刘玄钰冷哼一声,周身气息微微一沉,院中光线都似乎暗淡了几分,“还敢狡辩!你的境界非但寸步未进,反而因灵气逸散不休,已跌落至炼气五阶!若再虚浮放任,恐连五阶都难保!”
刘雲辰闻言,小身板剧烈一抖,头垂得更低了,脸颊耳根瞬间变得滚烫,羞惭得无地自容。
“偷懒!撒谎!”刘玄钰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严厉如刀,“纵有通天之资,根基不牢,亦如沙上筑塔,遇风即倾!连日破境为何不立刻巩固?莫非未觉自身灵力正如指间流沙般飞速流逝吗?”刘玄钰痛心疾首。炼气期如同万丈高楼筑基,若不夯实每一层,边修边漏,终难成大器。古往今来,真正能踏上巅峰的大能者,无不是在此阶段将基础打磨得坚不可摧、混元一体。
“你,可知错?”刘玄钰倏地转过身,目光沉痛而失望地看着他。
“师傅…徒儿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刘雲辰这次是真的慌了神,带着浓重的哭腔承认,眼圈瞬间就红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然罚不可免!今日午间,你便在这烈日之下打坐,何时将境界重新巩固回五阶巅峰,何时方可休息!需得让你切身记住,修行之路,容不得半分取巧与懈怠!”
“是…师傅。”刘雲辰不敢有丝毫违逆,乖乖走到院子中央,在炽热灼人的阳光下盘膝坐下,咬紧牙关,开始艰难地重新修炼。
烈日灼灼,热浪滚滚,汗珠很快便如雨下,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襟,紧紧贴在身上。他收敛所有杂念,全力引导周遭稀薄的灵气,艰难地对抗着因之前懈怠而导致的境界滑落。这个过程远比单纯的提升要痛苦和缓慢得多。直至日头西斜,晚霞如血,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色,他才终于凭借一股韧劲,艰难地将境界重新推升至炼气五阶巅峰,然而那原本触手可及的炼气六阶瓶颈,此刻却如同铜墙铁壁,无论如何催动灵力冲击,都纹丝不动,坚不可摧。
刘玄钰再次仔细探查,面色稍霁,点了点头,但心中疑窦更深:“寻常人境界跌落再重修,往往因经脉拓宽、心有感悟而更易突破才对,为何他反而被某种无形之力死死卡住?”
“今日便到此为止。”刘玄钰终是开口道,声音缓和了些许。
晚膳后,刘雲辰回到房中,又不死心地拿出那枚《烈火心经》玉简,倔强地试图参悟,奈何依旧不得其法,心神消耗殆尽,困意如潮水般上涌,竟直接趴在冰凉的玉简上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一丝不甘。
第五日,刘玄钰带他来到城外数十里处的一处人迹罕至的瀑布深潭。未见其形,先闻其声,雷轰鸣般的水声震耳欲聋。
“坐上去!”刘玄钰指向那匹从数十丈高崖奔泻而下、如银河坠九天、声若万马奔腾的主瀑布,水流冲击在下方的深潭中,溅起漫天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霓虹。
“师傅……”刘雲辰看着那雷霆万钧、足以拍碎巨石的气势,小脸发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面露怯意。
刘玄钰手指一偏,指向旁边一条水量较小、落差也稍缓的支流瀑布:“去那里。”
刘雲辰咬了咬牙,脱去外衫,露出一身细皮嫩肉,一步步走入冰冷刺骨、寒意彻骨的潭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逆着水流,艰难地走向那匹小瀑布。湍急的水流如同一道道冰冷的鞭子,猛烈冲击在他稚嫩的肩膀后背,带来阵阵刺骨的疼痛和巨大的压力。他几次都被水流冲得踉跄后退,险些滑倒在长满青苔的滑溜岩石上。
“坐下,凝神,抱元守一,尝试在此处入定,引气运转!”刘玄钰的声音穿透震耳欲聋的水声,清晰而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刘雲辰铆足了劲,小脸憋得通红,一次次尝试在狂暴的水流冲击下稳住身形,勉强盘膝坐定。水流无数次无情地打断他的凝神,呛得他连连咳嗽,但他骨子里的倔强被彻底激发,一次次抹去脸上的水珠,重新开始。另一边,刘玄钰已安然端坐于主瀑布之下,任那万钧激流疯狂冲击砸落,其身形亦岿然不动,宛若水中磐石,很快便进入了深沉的修炼状态,周身仿佛形成一道无形的气墙,将水流稍稍隔开。
这一幕深深刺激了刘雲辰。他不再抱怨,不再去想那难以企及的炼气六阶,而是静下心来,慢慢调整呼吸,努力感受水流的节奏,将冲击力视为锤炼。最终,他成功适应了冲击,心神在轰鸣水声中反而奇异地沉淀下来,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修炼状态,周身毛孔贪婪地吸收着此地格外浓郁的水灵之气。
日影偏移,期间偶有低阶小兽小心翼翼前来饮水,皆被刘玄钰无形中散发出的淡淡威压惊得惶惶逃窜。
经过这一日的瀑布淬炼,结束时刘玄钰神识仔细一扫,心中了然:刘雲辰的境界不仅彻底稳固,夯实的如同精铁,更是一举水到渠成地突破至炼气七阶门槛!基础也变得异常扎实。但他深知,下一个巨大的挑战即将来临——炼气八阶。此阶所需积累的灵力之雄厚,远超前七阶之总和,是真正筛选天才与凡俗的鸿沟天堑,往后的九阶乃至其他大境界的最后一阶,皆是如此,需要的是水磨工夫与非凡毅力,绝非单靠天赋便能一蹴而就。
第六日,刘雲辰仍在苦苦参悟《烈火心经》,偶得一丝微光般的皮毛,境界也稳固在炼气七阶,开始了向炼气八阶的艰难攀登,进度明显缓慢下来。
……
直至第十日,刘雲辰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境界已陷入停滞。炼气七阶巅峰的壁垒坚厚无比,连日苦修,丹田内的灵力增长却微乎其微,如同蜗行牛步。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与无力感开始在他心中蔓延,让他坐立难安。
第十日清晨,天还未大亮,他便已来到东院,静静坐在石阶上等待,小脸上带着一丝迷茫。当刘玄钰的身影出现在晨雾中时,他立刻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
“师傅!”
“今日在此等候,看来是遇到疑难了。”刘玄钰早已料到,神色平静。
“师傅,”刘雲辰语气带着困惑与急切,“徒儿已达炼气七阶数日,为何感觉离八阶门槛非但没有接近,反而愈发遥远?灵力增长如同陷入泥潭,几乎感觉不到进步。”
刘玄钰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拂衣在院中冰凉的石凳上坐下,招手示意他坐到身旁:“修行之道,张弛有度,有时紧逼不如静守。日积月累,水滴石穿,方是正途。”他自顾自地闭目打坐起来,周身气息与庭院草木融为一体。片刻后,他才又缓缓开口,声音平和:“我予你的那部《烈火心经》,参悟得如何了?”
刘雲辰连忙也坐下,答道:“回师傅,第一页的心法运转路线与口诀,徒儿自觉已熟记并理解透彻了。”
“我看你,还未曾真正入门。”刘玄钰缓缓睁开眼,目光深邃如古井,“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心经之意,不在口耳相传,而在身体力行,在于心领神会。今日,为师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他领着刘雲辰,第一次走出了王府那笼罩着淡淡灵光、与世隔绝的结界,来到了皇城熙攘喧闹、充满烟火气的市井之中。
“你可从未仔细看过这红尘俗世吧?”刘玄钰问道,放缓了脚步。刘雲辰好奇地睁大眼睛,东张西望,看那贩夫走卒高声吆喝、汗流浃背;看那精明的妇人为了几文钱与菜贩讨价还价,面红耳赤;看那蓬头稚子追逐嬉闹,笑声清脆;看那铁匠铺里火星四溅,壮汉赤膊挥锤,节奏铿锵……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嘈杂,却又充满了勃勃生机与真实的温度。
走了许久,时至午间,刘玄钰带他步入一间看似寻常却宾客盈门、香气四溢的酒楼,要了一间临街的雅致包厢,点了几样店家的精致拿手小菜。
“你看这些寻常百姓,”刘玄钰指着窗外为生活奔波忙碌的人们,声音温和,“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着同样的事,看似平凡,却从不急躁。种田者,深知春播秋收,急不得;经商者,信奉童叟无欺,诚为本。这日复一日的坚持与认真,何尝不是他们的‘修行’?”他又指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火候恰到好处的菜肴,“再看这桌菜,楼下的厨师,或许从十几岁便开始削土豆、切葱花,站脏了鞋,历经无数失败,重复千万次挥勺翻炒,方能掌握这恰到好处的火候,成为今日享誉一方的名厨。这千万次的重复与精进,亦是修行。”
他夹起一筷鲜嫩滑爽的鱼肉放入刘雲辰碗中:“静下心来,像他们一样,专注于当下之事,耐得住寂寞,经得起重复,不断精进细微之处,而非执着于境界的飞速提升。火候到了,一切自会水到渠成。你迟早能成为真正掌控力量、明心见性的大师。”
刘雲辰咀嚼着口中鲜美的饭菜,望着窗外那幅鲜活生动的红尘百态图,眼中的迷茫与焦躁渐渐消散,似有一盏明灯在心底点亮,若有所悟:“师傅…徒儿,好像明白一点了。”
饭后,刘玄钰将其带回王府。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继续吧。”刘玄钰只是淡淡摆手,不再多言。刘雲辰深吸一口气,只觉心中一片澄明安定,不再焦躁,心平气和地再次进入修炼状态,引导着灵气在体内缓缓流淌,如溪水潺潺,不争不抢。
第十一日,他在沉淀中感受灵气的细微变化。
第十二日,他在积累中体会丹田气海的逐渐充盈。
当第十二日的夕阳即将沉入远山,漫天红霞绚烂似锦之时,刘雲辰体内那沉寂、积累了数日的灵力漩涡,终于再次剧烈旋转起来,吸纳周围灵气的速度陡然加快,量变引发质变,水满自溢,一举冲破了那坚固的壁垒!
一股比之前更加凝实、浑厚、沉稳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周身空气都微微震荡。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内蕴,抑制不住地喜悦喊道:“师傅!我突破了!”
刘玄钰看着他眼中褪去浮躁、变得沉稳坚定的眼神,感受着他那扎实无比、毫无虚浮的气息,脸上露出了真正欣慰的笑容,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一刻,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境界提升的天才,更是一个道心初淬、开始真正理解修行之路的幼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