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一点多,酒局散了,苏语晃晃悠悠地往家走,脚步有些虚浮。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着的黄鹤楼,权当解乏。
今儿个的饭局,是因为替发小出头,发小强子开了个小饭馆,让一帮收保护费的给盯上了,苏语仗着在胡同里长大的那点儿人脉,加上他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连蒙带吓唬,总算是把事儿平了。
酒没少喝,牛没少吹,就是心里头有点不得劲儿。
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他这身子骨。打小起,家里三姑六婆的就说他“招邪”,命太轻,八字全阴,容易撞上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小时候在胡同里玩捉迷藏,他总能一头扎进人家办白事的灵棚里;长大了点儿,去十三陵郊游,别人瞅见的都是石人石马,就他回来高烧三天,嘴里净念叨有个穿盔甲的没脑袋大哥非要拉他去守门。
这“招邪”的体质,跟了他二十多年,比亲爹妈的陪伴都久。
今儿这事儿也邪性,那帮收保护费的领头大哥,脖子上挂着一串瞧着就瘆人的骨头链子,苏语跟他一照面儿,后脖子上的汗毛就跟阅兵似的,“唰”一下全立起来了。那感觉,就像大冬天没穿秋裤,一屁股坐在一块冰坨子上,寒气顺着尾巴骨就往天灵盖儿蹿。
“妈的,晦气。”苏语啐了一口,把那根儿黄鹤楼在指间转了转,正准备点上,眼角余光就瞥见河边有点不对劲儿。
夜半时候的护城河,河水一如既往的漆黑,倒映着对岸央视大楼几点稀疏的灯火,河底飘散出的淤泥腥气,与岸边不远处的烟火气撞在一起,让刚喝完大酒的苏语喉咙有些往上顶,想吐。
可今日这河岸边上不太寻常,几个夜钓的老头儿跟见了鬼似的,钓竿扔了一地,其中一个岁数大的,一屁股瘫在地上,手指头哆哆嗦嗦地指着水面,想喊又喊不出来,只是一味地喘着粗气。
“嘿,我说大爷,您这是钓着龙王爷的女婿了?”苏语天生就这德行,越是紧张的场面,他嘴上越是欠儿。他往前凑了两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把老头吓成这样。
目光落定的瞬间,他叼着的烟轻轻一颤,心头一个激灵。
离水边不远的烂泥滩上,趴着一团东西……像是,一件中式的嫁衣?
那东西执拗地,一下一下地往岸边蠕动,动作虽然缓慢,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随着它离岸边越来越近,苏语终于看清了,那的确是一件大红色的中式嫁衣,上头用金线绣着龙凤,只是那金线已经被泡得发黑,被暗红的底色映衬着,瞧着跟尸体上盘踞的蛆虫没什么两样。
那件嫁衣,在苏语看来就像一条被斩了头,还在垂死挣扎的赤练蛇,湿透的绸缎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嘶啦…嘶啦…”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它所过之处,拖曳出几道深褐色的湿痕。
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钻进苏语的鼻腔,直冲天灵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喉结滚动,强行把那点儿恶心压下去。
“操……”他低低骂了一声。
“剧……剧组拍戏的吧?”旁边一个年轻点的小伙子,脸色煞白,强撑着给自己找理由,“道具……道具没收好,掉河里了吗?”
苏语嗤笑一声,想用他那套痞子逻辑来缓解一下此刻诡异的气氛:“拍戏?哪家剧组这么下本钱,道具还带自动爬坡功能的?再说了,你瞅瞅这颜色,护城河里王八的腮红都比这嫁衣颜色正,这他妈是刚从凶案现场捞出来的吧?”
他这话一半是嘲讽,一半是猜测。可话音刚落,那件血嫁衣像是听懂了似的,竟然顿住了,整个衣服瘫在斜坡上,一动不动,只有水还在顺着裙摆往下滑落,在寂静的夜里,声音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那几个夜钓的老头儿已经连滚带爬地跑远了,只剩下苏语和那个嘴硬的小伙子还站在一地狼藉中。
苏语眯着眼,仔细瞅着那件嫁衣。他那“招邪”的体质又开始报警了,这次不是后脖子发凉,而是耳鸣,那种尖锐的像是上学时候班里女同学用指甲刮黑板的声音,此刻在他脑子里疯狂地响着,搅得他一阵阵犯恶心。
他想走,可脚下跟灌了铅似的,挪不动窝。他知道,这玩意儿,准是冲着他来的。
就在他准备骂句娘然后撒丫子跑路的时候,脚底下“咯噔”的一下,像踩着块石子。他下意识地挪了挪脚,低头一看,是一块玉。
准确说,是半块玉佩,断口很整齐,像是被人一刀切开的。玉的质地不错,是块老坑的和田玉,油润得很,但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苏语刚想弯腰去捡,脚心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痛,像是被什么给烫了一下。
“嘶——”他缩回脚,那股灼痛感却顺着脚底的经脉飞快地往上蹿。
他“噌”地一下蹲下身子,也顾不上那嫁衣了,撩起裤腿一看,脚踝上什么伤口都没有,鞋底也是完好的,但那股疼,真真切切。
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他再次看向那半块玉佩,这一看……
玉佩的表面,原本光滑的地方,此刻竟然浮现出一些比头发丝还细的红色纹路,看起来像是用血绘制的符咒,那些纹路还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符……符文?”苏语脑子里“嗡”的一下,他虽然不精通这些,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跟古玩行的四哥混久了,多少知道点儿门道。玉能养人,也能养邪,刻了符咒的玉,那就不是一般的物件了。
这玩意儿绝对不是善茬儿……他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邪门儿的东西就立刻“配合”他的想法,那件原本已经静止不动的血嫁衣,仿佛被这玉佩的红光激活了,再次动了起来……
这一次,它像一条蛰伏已久的毒蛇,瞬间“站”了起来,那两只宽大的水袖“呼”地一下张开,带着一股腥臭的河水味儿,缠向苏语的脚踝……速度快得令苏语都没有反应的时间。
这血嫁衣缠在脚踝上的力道大得惊人,苏语的踝骨被勒得生疼,浑身汗毛再一次“唰”地倒竖起来。
“你大爷的!”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苏语的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他右手快速探进短裤的口袋,摸到了那个买烟时候老板赠送的防风打火机。
“吧嗒……”
清脆的声音在死寂的河畔格外清晰。一小簇橘黄色的火苗顽强地窜了出来,没有丝毫犹豫,苏语弓腰,左手抓住那冰冷滑腻的绸缎,右手捏着打火机,将那簇稳定燃烧的火苗,狠狠怼向缠在自己脚踝上的红绸……
“滋啦——”一声,像是湿木头被点燃的动静,伴随着一股难闻的焦臭味,那只水袖像是被开水烫了的泥鳅,嗖地一下就缩了回去。
整个血嫁衣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仿佛极为痛苦,随后飞快地缩回了水里,“噗通”一声,消失在漆黑的河水中,只留下一圈不断扩大的涟漪。
从嫁衣暴起到苏语用火燎退它,整个过程其实不过几十秒的功夫。
旁边那个嘴硬的小伙子已经彻底傻了,张着嘴,眼珠子瞪得跟铜铃儿似的,裤裆里传来一阵可疑的骚味儿。
苏语也吓得不轻,他撑着地坐起来,心脏“咚咚咚”地跟打鼓一样。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打火机,沾了几滴黑红色的水渍,正冒着“滋滋”的白烟,散发着一股像是烧着了烂肉的恶心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