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
天光微亮时终于停了,整座城市像被洗过一遍,湿漉漉地喘着气。
梧桐巷口那块新挂的木牌在晨风里轻轻晃动——“晚晴画坊”四个字清隽有力,漆色未干,像是刚从黑暗里挣出的一道光。
林淑芬裹着旧雨衣蹲在台阶前,手里攥着一条发灰的毛巾,一遍遍擦着石阶上残留的水渍。
她的膝盖早已麻木,可手没停。
“小姐最讨厌湿滑的地板。”她喃喃自语,眼角皱纹里还沾着昨夜的雨雾。
画坊里,暖黄的灯光洒满房间。
六个听障儿童正由志愿者引导,指尖轻轻探入不同质地的颜料中——有的是丝绒般的乳胶,有的是颗粒粗粝的砂彩。
他们笑着,用手语交流,像一群无声却蓬勃生长的春芽。
墙上挂着《无声之歌》系列画作:深蓝与猩红交织成波浪状的色块,模拟着声波的震动轨迹。
每一幅都署名“苏晚晴”,笔触冷静而炽烈,仿佛把沉默炼成了火焰。
直播间人数突破五十万时,弹幕突然炸开——
“等等!这不是三年前傅氏慈善晚宴上被当场撕掉的那个提案吗?!”
“对!我记得清清楚楚,苏晚晴当时说‘艺术不该只为健全人服务’,结果傅斯年冷笑:‘残缺的人,听不懂美。’”
“现在她用同一个理念开了公益画坊……草,我哭了。”
镜头扫过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她用手语比出“谢谢”二字,脸上的笑容干净得像初雪。
弹幕瞬间刷成一片白色:“她不是在复仇,她是在重建。”
午后阴云渐散,阳光斜斜切进街角咖啡馆。
陈律推门进来,风衣未脱,将一份文件轻轻搁在桌上。
封面上印着“离岸账户清算令”,落款是卢森堡税务稽查局。
“签了。”他声音低沉,“周宴臣想以精神失常申请保释,我递了反对意见——毕竟,三年前他逼死苏老先生时,可没提过人性。”
苏晚晴望着窗外。
雨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一道、又一道,像极了父亲病床前那夜,她握着他枯瘦的手,看着监护仪上心跳一点点变平。
她问:“你觉得他真疯了吗?”
陈律摇头:“装的。但他低估了你留的局。那些被转移的资产,早被你埋进‘晚晴基金会’的信托结构里。现在每一分,都在反哺这些孩子。”
她闭眼片刻,再睁眼时,眸光如洗,清明如初。
“那就让雨下完吧。”她轻声道,“明天开始,教孩子们画彩虹。”
夜深了。
画坊监控画面里,一道黑影悄然出现在门口,伫立良久,未叩门,未离去,只像一具被钉在回忆里的影子。
次日清晨,林淑芬扫地时在门槛前发现一只褪色的金丝雀标本,羽毛斑驳,眼珠已成空洞。
它的一只爪子下压着张泛黄纸条,字迹颤抖:
“你飞了,我怎么办?”
她吓得后退一步,正要喊人,却见苏晚晴已站在门口。
她蹲下身,静静凝视那只鸟,许久,忽然起身,转身调出设计图。
电脑屏幕上,新课程主题缓缓浮现——
《折翼者如何飞翔》
她对助手说:“联系媒体,这堂课,我想让全世界听见。”
而在千里之外的旧手机里,一段尘封已久的录音正被悄悄上传。
一个女人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我不是自愿作证的……他说苏晚晴是只断翅的鸟,飞不走……所以我才……”
雨是夜里停的。
天光破晓时,程婉站在“晚晴画坊”门口,指尖还残留着手机屏幕的余温。
她刚把那条名为《我曾是傅斯年的刀》的视频发出去,不到三小时,播放量冲破八百万。
评论区炸了。
“原来当年苏家财务造假的‘内部信源’是你?”
“你也是受害者,但你真的有罪。”
“她说‘苏晚晴是只断翅的鸟,飞不走,只能唱他写的歌’……这话我现在听,脊背发凉。”
她没料到的是,凌晨两点,邮箱跳进一封匿名信:一张她女儿在幼儿园门口的照片,下面只有一行字——“乱吠的狗,嗓子会被割开。”
她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可就在她蜷在沙发发抖时,门铃响了。
门外站着苏晚晴,一身素白长裙,手里拎着一盒温着的豆浆,像来赴一场寻常早约。
“我知道你会怕。”她走进来,声音轻得像落雪,“我也怕过三年。怕他一句话就能让我爸断药,怕我说错一个字就被送进精神病院。”
程婉眼眶红了:“你恨我吗?”
苏晚晴摇头,从包里取出一幅小画——不过巴掌大,却笔触凌厉。
金丝雀啄破铁笼,羽翼染血,一只爪子踩碎了锁链,头昂向天际。
“你说的是过去。”她将画递过去,“但现在,它已不是鸟,是风。”
程婉泪落下来。
当晚,她发布新片《她不是笼中物》,首次公开苏晚晴三年间匿名资助听障儿童艺术教育的转账记录——每一笔都精确到年月,金额不大,却从未间断。
热搜爆了。
#苏晚晴重建世界#挂上榜首。
而在千里之外的看守所,傅斯年蜷在角落,指甲抠进掌心,嘴里反复呢喃:“她会回来的……她离不开我……没有我,她活不下去……”
赵景行坐在他对面,公文包打开,录音机轻响。
下一秒,《肖邦第三叙事曲》的第一个音符流淌而出——金色大厅的现场版,苏晚晴的手指在琴键上翻飞,如风掠林。
傅斯年猛然抬头,眼底骤然亮起光,嘴角甚至勾起一丝笑:“她弹了……她终于为我弹了……”
可当第二乐章那个标志性的颤音响起时——
他突然抱头嘶吼:“别弹了!那是我禁止她碰的曲子!我说过,不许碰!”
赵景行面无波澜,笔尖在报告上划过:“患者存在严重妄想型依恋,情感认知完全错位。他爱的不是苏晚晴,是他亲手打造的幻象。”
报告末尾,他写下最后一句:
“他的病根不是失去权力,而是从未学会尊重一个女人的意志。”
走出警局时,风卷着落叶扑向他裤脚。
一封信静静躺在车顶,没有署名。
他打开,里面是一张画坊课程表。
主题栏赫然写着:
特别公开课:如何杀死心里的笼子
背面一行小字:
医生,您觉得他该来听听吗?
赵景行盯着那行字,久久未动。
最后,他掏出手机,拨出那个只见过一次的号码。
“苏小姐,”他声音低沉,“我能以个人身份旁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