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坊的玻璃门被晨光镀上一层淡金,空气里浮动着松节油与熟石膏的冷香。
大厅中央,苏晚晴站在未开灯的讲台前,投影仪缓缓亮起,第一张素描铺满整面墙——傅斯年坐在总裁办公室的皮椅上,手指夹着一支钢笔,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时间标注:三年前七月十四日,下午三点十七分。
心理注解写着:“权力幻觉期·初始阶段,误将操控视为亲密。”
观众席传来抽气声。
第二幅:他站在宴会厅角落,看着苏晚晴跪下去捡掉落的耳坠,嘴角微扬。
时间:两年零八个月前,慈善晚宴后台。
注解:“支配性快感峰值,以羞辱为情欲前奏。”
第三幅、第四幅……一张接一张,全是傅斯年。
他签字时的倨傲,他发怒时的扭曲,他在警局被捕那夜蜷缩在墙角、眼神涣散的模样——“创伤性解离前兆,情感依恋对象崩塌所致。”
赵景行坐在第三排,脊背僵直。
他身为心理专家,见过无数人格崩解的案例,却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在被囚禁三年间,用一支炭笔完成如此系统的精神解剖。
每一笔都不是泄愤,而是诊断。
她不是在画他,是在解剖一场长达三年的情感暴政。
直播弹幕早已炸开。
#她连他睫毛颤动的角度都记下来了#
#这不是复仇,是审判#
#谁说受害者没有话语权?她把话刻进了骨头里#
苏晚晴声音很轻,却穿透全场:“今天我们不教画画。我们教,如何从一个人的眼神里,看见他灵魂的牢笼。”
就在此时,工作人员匆匆递来一张纸条。
她看了一眼,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各位,”她转向镜头,“刚刚传来消息——周宴臣,在机场被拦下了。”
直播间瞬间沸腾。
画面切换到场外新闻快报:一个灰发男人被按在安检口,仍在咆哮:“你们懂什么?傅斯年是我养的狗!苏晚晴也该是我手中的棋!没有我,他们什么都不是!”
审讯室内,陈律慢条斯理地将一沓资料推到他面前。
正是画坊展出的所有素描复印件。
每一张背面,都有苏晚晴清秀却锋利的字迹——法律时间线、资金流向、关键证据节点,与傅氏集团每一起商业犯罪严丝合缝。
“你女儿真是天才。”陈律说,“她画的不只是人,是证据链。”
周宴臣瞳孔剧烈收缩,终于明白——那个他曾轻蔑称为“金丝雀”的女人,早在被折断羽翼时,就已执笔,一笔一笔,把他们所有人钉进了历史的审判席。
课程结束,人群散去。
苏晚晴独自留在画坊。
她从柜底取出最后一张画——从未示人。
画中,少女时代的自己穿着白裙,站在一座金笼前,指尖轻触里面那只死去的金丝雀。
笼门大开,远处天空,无数飞鸟掠过朝霞。
她静静看了很久。
然后,划燃火柴。
火焰吞噬纸面,灰烬飘落进陶罐,混入新调的颜料,黑得深邃,却又泛着微光。
清晨的光斜斜切进画坊后院,林淑芬踮脚把湿漉漉的抹布挂在竹竿上,眼角余光扫过工作室虚掩的门——昨晚的灯,一直没灭。
她心头一紧。小姐从不熬夜。
推开门,冷气扑面。
地上散落着未燃尽的纸屑,像一场静默的雪。
陶罐里黑得发亮的膏体正被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搅动,刮刀压进粉末,发出细微的沙响。
“小姐?”林淑芬声音发颤,“那是……你小时候的画像?”
苏晚晴没抬头。
火光映在她瞳孔深处,早已熄灭。
她将最后一片焦痕碾碎,动作轻得像在埋葬一段呼吸:“烧了它,才能调出真正的‘不再’。”
她没说出口的是,那幅画里藏着三年来每一次被傅斯年踩进泥里的记忆——他冷笑说“你父亲死前还在求我放过你家”,他说“你穿白裙的样子像只待宰的羔羊”,他掐着她下巴逼她看监控里父亲吐血倒地的画面……她靠默写这些话活下来,一字一句刻进脑海,当作清醒的锚点。
如今全烧了,灰烬混入松节油与树脂,成了新颜料的底色——黑得深邃,却泛着微光,像劫火后的黎明。
林淑芬默默递上新买的松节油,转身时抬手抹了眼角。
“小姐终于不是别人故事里的囚徒了。”
下午三点,程婉带着摄像团队踩着高跟鞋闯进来,妆容精致,镜头一开就笑:“今天拍‘涅槃女神的日常’,主打一个反差感——曾经的豪门千金,现在亲手教流浪儿画画?”
话音未落,她愣住了。
画面里,苏晚晴蹲在一个听障男孩面前,将他的小手按在振动音响上。
彩粉洒在震膜,随频率跳动成星河。
男孩突然抬头,用手语比划:“姐姐,颜色有声音吗?”
全场寂静。
苏晚晴凝视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下去:“以前没有,但现在,你让它有了。”
程婉的手抖了。
她悄悄按下隐藏机位的录制键。
这一幕不该存在——它太干净,太温柔,根本不配合“复仇女王”的人设。
三天后,《她不是笼中物》第三集上线。
标题是《她把灰烬调成了光》。
三小时破千万播放,热搜爆了。
有网友扒出片尾字幕的字体——正是当年傅氏集团内部文件专用的“斯年体”。
而此刻,这曾象征权力与压迫的字体,正平静写着:“晚晴画坊公益计划2024”。
讽刺得像一记耳光,抽在所有幸存者身上。
深夜,程婉在剪辑室整理素材,手机突然震动。
一条陌生私信弹出,没有文字,只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维也纳音乐学院门口,青年周宴臣与一名女子并肩而立,女子抱着小提琴盒,眉眼清绝,竟与苏晚晴有七分相似。
发信人ID名为“旧琴谱”。
留言只有一句:
“你查的不只是傅斯年,还有她母亲的死。”
苏晚晴是在凌晨两点登上飞往维也纳的航班的。
程婉发来的那张照片像一把钝刀,反复割开她以为早已结痂的往事。
母亲林映雪,那个在家族相册里永远笑着、指尖轻搭在琴弦上的女人,竟曾站在欧洲最负盛名的音乐学院门前,怀抱着和她一样炽热的梦想。
而那个并肩而立的男人——周宴臣,傅斯年的导师,期货帝国的幕后操盘手,如今早已隐退于公众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