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木桌上，几只搪瓷缸子散乱地放着，廉价的烟草味和汗味混杂在空气里，有些呛人。
马刀和他手下的几个兄弟，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江辰。
他们的表情很统一，是一种混杂着费解、迷茫，还有一丝刚刚被点燃却不知如何烧旺的火焰的复杂神情。
江辰的话，他们听懂了。
每一个字都听懂了。
但连在一起，就成了天书。
不打，不抢，那他们这群人还能干什么？靠一身力气去扛大包吗？那跟以前有什么区别？
江辰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
马刀粗糙的手掌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节因为常年打架而变形，显得异常粗大。另一个瘦高个下意识地挠着头，满脸的“怎么办”。
一群空有蛮力，却被时代洪流拍晕在沙滩上的莽夫。
江辰在心里下了定义。
不过，他并不反感。
从他们身上，他能嗅到一种尚未被彻底磨灭的东西。或许是所谓的江湖义气，或许只是一种底层抱团取暖的本能。本质不坏，只是走错了路，或者说，根本没找到路。
或许，可以给他们一条路。
他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搪瓷缸子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抓了过来。
“想不想干一票大的？”
江辰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瞬间激起千层浪。
“真正能让你们挺直腰杆做人，还能挣大钱的？”
马刀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整个人如同被唤醒的野兽，向前倾过身子，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嘶哑。
“大哥，您说！”
“我们都听您的！”
这一刻，他对江辰的认知，已经完成了一次质的飞跃。
不再是那个能打的病秧子，也不仅仅是那个能一拳干倒自己的猛人。
刚才那番对时局的剖析，让他明白，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近十岁的年轻人，脑子里装着的东西，远比他们所有人的拳头加起来都更有分量。
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却本能敬畏的智慧。
江辰看着他那副恨不得纳头便拜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弧度，轻轻摆了摆手。
“我不是你们大哥。”
“也别叫我老大。”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我们，是合作伙伴。”
这个词从江辰嘴里吐出来，让马刀彻底愣住了。
“合作……伙伴？”
他咀嚼着这几个字，似懂非懂。在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只有大哥和小弟，只有拳头硬的和拳头软的，从未有过“伙伴”这个概念。
“对。”
江辰的身体微微前倾，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得极具压迫感。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神秘而又致命的吸引力。
他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足以颠覆在场所有人认知的合作模式。
“我的药膏，有奇效。”
他没有说太多废话，直接点明核心。
“但好东西，不能拿去当大白菜一样卖，更不能用你们的老办法，拿去抢。”
江辰的目光变得锐利，扫视着众人。
“我们要把它，当成敲门砖。”
“拿去‘送礼’！”
“送礼？”
马刀的眉头紧紧皱起，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绷紧了，他感觉自己快要跟不上江辰的思路。
“没错！”
江辰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谋略”的光芒，那是马刀从未在任何人眼中见过的神采。
“你们人多，路子野，整天在四九城的大街小巷里转悠，这是你们最大的优势。”
“从今天起，你们的任务，不再是抢地盘，不再是跟人斗殴。”
“是去打听消息！”
江辰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敲在马刀等人的心坎上。
“去打听，这四九城里，各大工厂、单位、机关，从车间主任到厂长，从科员到领导，有哪些人，或者他们的直系家属，有风湿、关节炎、跌打旧伤这些反反复复治不好的老毛病。”
“把他们的名字、职位、家庭住址、病情，都给我列成一张名单。”
“越详细越好！”
江“然后,”江辰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上的那个小药膏罐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们就以‘乡下亲戚送的祖传土方子’，或者随便什么名义，把这药膏，客客气气地，亲自给人家送上门去！”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说出了最关键的一点。
“记住，我们不要钱。”
“一分钱都不要！”
话音落下，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几道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一个最年轻的小伙子憋不住了，满脸通红地问道：
“啊？不要钱？那……那我们图什么啊？”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他们豁出命去打打杀杀，不就是为了钱吗？现在有神药在手，却不让卖钱，这算怎么回事？
江辰笑了。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从容。
“我们图的，是人情！”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
江辰看着他们依旧茫然的脸，决定把话给他们掰开了，揉碎了讲。
“你好好想想。”
他的声音变得循循善诱。
“这些老毛病，是不是去协和、去同仁，都看不好？是不是折磨了他们一年，五年，甚至十年？”
“他们疼起来的时候，是不是想死的心都有？为了治病，花了多少钱，求了多少人？”
马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自己的老爹，就有一条阴雨天必疼的老寒腿，那滋味，他比谁都清楚。
“现在，”江辰的声音充满了蛊惑的力量，“我们的药膏送过去，一副见效，三副断根。治好了他们连医院都束手无策的顽疾，解除了他们多年的痛苦。”
“这是什么？”
“这是救命之恩！”
“这是天大的人情！”
“以后，我们有了这张人情网，想办点什么事，需要他们开个绿灯，帮个小忙，你说，他们好意思拒绝吗？”
“他们敢拒绝吗？”
江-辰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马刀等人的心上，砸得他们头晕目眩，浑身的热血都在不受控制地沸腾！
原来……原来事情还可以这么干！
原来那些高高在上的领导，也可以用这种方式搭上关系！
江辰站起身，在小小的房间里踱了两步，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宏大的远景和不容置疑的自信。
“我们现在送出去的，根本不是药膏！”
“是关系！”
“是一张以人情为线，以恩情为结，未来能够覆盖整个四九城的庞大的人脉关系网！”
“有了这张网，别说挣钱，就是想办成任何事，都易如反掌！”
一番话，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惊雷，瞬间撕裂了这群只懂得用拳头解决问题的莽夫们眼前那片狭隘、灰暗的世界！
一扇金光灿烂的，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在他们面前，轰然洞开！
马刀呆呆地坐在原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兴奋和激动！
他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被掀开了，有无数金光灌了进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负手而立，身形甚至有些单薄的少年，眼神中，原先的敬佩和信服，此刻已经彻底升华、蜕变。
那是一种，凡人仰望神明时的敬畏！
是一种，信徒追随信仰时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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