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光微熹。
晨曦的淡金色光线穿过老槐树的枝丫，在四合院的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碎影。
江辰牵着妹妹江月的手，走出了院门。
江月的小手有些冰凉，紧紧地攥着哥哥的手掌，掌心里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一双清澈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对未知的紧张，但更多的是对身旁兄长的全然信赖。
“哥，我们真的……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江辰的脚步没有停顿，他侧过头，给了妹妹一个安定的微笑。
“小月，别怕。”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驱散了清晨的薄雾，也驱散了妹妹心头的最后一丝彷徨。
“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兄妹在一起。以后，哥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街道办事处离南锣鼓巷不远，步行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
一路上，墙壁上刷着鲜红的标语，骑着“永久”牌自行车的干部和工人按着清脆的车铃，匆匆而过，空气中弥漫着那个时代独有的、既紧张又昂扬的气息。
办事处是一栋灰色的二层小楼。
江辰径直走上二楼，找到了挂着“主任办公室”牌子的那间屋子。
他抬手，屈起指节，在陈旧的木门上敲了三下。
“请进。”
门里传来一道略带疲惫的女声。
江辰推开门，一股浓郁的墨水和老旧纸张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办公桌后，一个穿着蓝色卡其布干部装的女人正埋首于一堆山般的文件中。她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短发修剪得十分利落，眉宇间拧成一个“川”字，右手里的钢笔正一下一下，烦躁地敲击着桌面。
这就是负责他们这片儿的王主任。
听到开门声，她并未抬头，只以为是手下的干事。
“指标统计出来了吗？还差几个名额？西边那几户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一连串的问题，透着一股火烧眉毛的急切。
江-辰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轻轻关上门，隔绝了走廊里的嘈杂，然后才带着江月，走到了办公桌前。
“王主任，您好。”
陌生的声音让王主任的动作一顿。
她手里的钢笔停住了敲击，终于从文件堆里抬起了那张略显憔-悴但依旧精明的脸。
当她的目光落在江辰和江月身上时，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脑海中迅速调出了相关的档案信息。
南锣鼓巷四合院，江辰，江月。
烈士之后。
哥哥身体一直不好，是个药罐子。
典型的困难户，也是这次动员工作中最难啃的硬骨头。
王主任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过两天亲自带着人，三番五次地上门去磨，去谈心，去做思想工作。
可她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这是来讨价还价，还是来哭穷卖惨的？
“我是南锣鼓巷四合院的江辰。”
江辰的声音平静，不卑不亢，打破了办公室里的沉寂。
他没有给王主任过多猜测的时间，直接抛出了自己的来意。
“我今天来，是想主动申请上山下乡。”
“什么？”
这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在王主任的耳边炸响。
她正为上面下达的动员指标愁得焦头烂额，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愣住了，握着钢笔的手悬在半空，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主动申请？
还是这个她预设为头号钉子户的江辰？
王主任的视线在江辰身上来回审视，那目光锐利，带着长年从事基层工作练就的审度和探究。
眼前的青年，身形清瘦，但站得笔直，面色虽然还带着一丝苍白，但眼神清亮，精神头十足，完全不像档案里描述的那个病恹恹的样子。
“江辰同志，你……”
王主任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性，她放下钢笔，身体微微前倾，试图确认自己没有幻听。
“你的身体能行吗？而且你还要带着妹妹……”
她的担忧是发自内心的。
这对兄妹的身世，整个街道办都知道，烈士的遗孤，理应受到照顾。让一个身体不好的哥哥带着未成年的妹妹去艰苦的农村，万一出了什么事，她这个主任也担不起责任。
江辰没有回答，而是用行动做出了回应。
他猛地挺直了腰板，原本清瘦的身躯在此刻竟透出一股如松柏般挺拔的气势。
他的胸膛挺起，下颌微收，目光灼灼地直视着王主任。
“王主任您放心，我身体已经好了！”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在不大的办公室里回荡。
“我父亲是为国牺牲的烈士，他的血，是为这个国家流的！”
江辰的声音陡然拔高，情绪饱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感染力。
“作为他的儿子，我更应该继承他的遗志，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
“我不仅要自己去，我还要带上我妹妹！”
他转身，将一直安静站在身后的江月拉到身前，一只手坚定地按在妹妹的肩膀上。
“我们兄妹俩，要在广阔天地里，做出一番成绩来！绝不辜负我父亲的牺牲，绝不给烈士的荣誉抹黑！”
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充满了那个年代特有的，令人热血沸腾的“高觉悟”。
江月被哥哥的情绪感染，小脸涨得通红，也跟着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无比坚定。
王主任彻底被镇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江辰，看着这个不久前还被她定义为“困难户”和“钉子户”的青年。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一个烈士之子身上闪耀的光辉！
她看到了一个先进青年崇高的理想和抱负！
这觉悟！
这思想境界！
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先进典型！是她动员工作中最完美的宣传案例！
之前所有的疑虑、担忧、审视，在这一刻，被江辰这番话冲击得烟消云散。
王主任眼中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了宝藏般的惊喜和激动。
她脸上的线条瞬间柔和下来，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眼中满是压抑不住的赞赏和欣慰。
多好的孩子啊！
思想觉悟就是高！
和院里那些只想着自己一亩三分地，为了蝇头小利斤斤计较的街坊邻居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好！”
王主任激动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个动作，吓了门口路过的一个干事一跳，却让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达到了顶点。
她站起身，绕过办公桌，热情地走到江辰面前，眼神里是再也掩饰不住的欣赏。
“太好了！江辰同志，有你这样的先进青年，是我们街道办的骄傲！”
王主任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她看着江辰，就像看着一件稀世珍宝。
她原本还在发愁，该怎么完成指标，该怎么向上级交代。
现在，江辰的出现，不仅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更是送来了一份天大的政绩！
烈士之后，主动请缨，带妹下乡！
这是多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先进事迹！
“你放心，你们兄妹俩的申请，我亲自给你们办！”
王主任当即一拍板，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做出了承诺。
“我保证，一定会为你们争取到一个好的、能让你们兄妹俩在一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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