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飞喘着粗气,双手插进自己凌乱的头发里,用力地抓挠着。
一种源于认知底层的崩塌感,让他几近疯狂。
他毕生所学,他所认知的一切物理规则,一切形而上学的概念,都在这句话面前,被碾成了最可笑的粉末。
长廊的尽头,一片无法被灯光穿透的阴影里。
林七夜静静地站着。
他整个人仿佛都融入了那片深邃的黑暗,只有怀中那柄古朴刀鞘,反射着一丝微弱的冷光。
他的呼吸平稳悠长,与李毅飞的狂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听着李毅飞的咆哮,感受着那股几乎要溢出来的智识崩溃的痛苦。
但他没有开口。
他的目光,同样落在那片光幕上。
那双看过太多神明陨落,太多文明兴衰的眼眸,此刻却深邃得看不见底。
直到李毅-飞的喘息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呼吸声。
林七夜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长廊的每一个角落。
“李博士。”
李毅飞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望向阴影中的那道身影。
“如果……”
林七夜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一个足以撼动所有世界根基的词语。
“这一切,并非是祂犯下的‘错误’。”
“而是‘剧情’的必然呢?”
李毅飞的身体僵住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七夜从阴影中缓缓走出,脚步无声。
他怀抱着古刀,一步步地靠近光幕,也靠近精神濒临崩溃的李毅飞。
“我们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一个至高的神明,为何会犯错。”
“但我们忽略了另一个更可怕的可能。”
林七夜伸出手,苍白修长的指尖,轻轻触碰在光幕冰冷的表面。
指尖传来的,并非实体,而是一种纯粹的信息流的触感。
“那就是,连这位至高的神明,也只是更高层级故事里的一个‘角色’。”
“祂的‘犯错’,只是祂的‘作者’,为祂安排好的一段剧情。”
这句话,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尖刀,捅进了李毅飞的心脏。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和周围的墙壁一样惨白。
“不……不可能……”
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如果连祂都是角色……那我们……”
林七夜收回了手,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
“是的。”
他接下了李毅飞未能说出口的话。
“若一切真有叙事层面的存在。”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丝毫的温度,只剩下一种陈述绝对事实的冰冷。
“那么,从今往后,所有的万物诸天,从最微不足道的尘埃,到横跨星海的古神……”
“恐怕,都将陷入一场永无止境的自我怀疑之中。”
“怀疑自己是否为‘被创造之物’。”
“怀疑自己是否为‘故事中人’。”
“怀疑自己的爱恨情仇,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只是一行早已写好的冰冷文字。”
长廊内,陷入了比之前更加可怕的死寂。
李毅飞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目失神。
林七夜的话,像是一道无法豁免的诅咒,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想起了自己为了探索宇宙真理而付出的无数个日夜。
想起了那些为了守护人类而牺牲的同伴。
想起了自己每一次的抉择,每一次的挣扎。
如果……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设定好的剧情……
那他们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虚无感,瞬间将他吞没。
而就在,不同世界的众人,因为这同一个终极问题而骇然,而动摇,而陷入existentialcrisis的同时。
光幕之上。
那几行引发了无尽恐慌的字迹,开始剧烈地闪烁起来。
滋啦——
仿佛老旧电视雪花般的噪音,凭空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
光幕上的每一个字,都在扭曲,拉长,最后化作一道道流光,骤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紧接着。
一行全新的,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写下的文字,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与绝望,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地浮现在光幕中央。
【对不起,现在我觉得我很糟糕,我用尽了一切我能想到的办法,但我无法撤销祂。】
短短的一句话。
却透露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无力感。
那个自称为“神明”的存在,那个能够创造故事,定义世界的存在。
祂失败了。
李毅飞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刚刚被抽空的身体里,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冰冷的电流,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失败了?
一个“作者”,竟然无法删除自己笔下的一个“造物”?
这已经不是“剧情失控”那么简单了。
这是……这是被彻底的反噬!
林七夜的眉头也蹙得更深了。
他握着刀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等他们消化这句信息量爆炸的话语。
光幕上的字迹,再次发生了变化。
这一次,文字出现的-速度快了一些,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那种错乱与惊骇,却有增无减。
【我真的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我认为….祂,已经在我之上,也在在我之上的东西之上,因为写下我的叙事的人….见此非常不悦。】
轰!
李毅飞的大脑,像是被一颗引爆的恒星正面击中。
一片空白。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在……我之上……”
“也在……在我之上的东西……之上?”
他用一种梦呓般的语调,重复着这句话。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认知基石上。
一层……又一层……
叙事的层级,竟然不止一层!
写下“神明”故事的“作者”,以及……那个凌驾于“作者”之上的,被创造出来的恐怖存在!
这已经不是俄罗斯套娃了。
这是一个从娃娃身体里钻出来,然后把所有套娃连同拿着套娃的人,一起吃掉的怪物!
“……不悦?”
林七夜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后那个词。
他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写下“神明”故事的那个更高位的存在,对此感到了“不悦”。
这三个字,轻描淡写。
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怒吼,都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对于那个更高位的存在而言,祂笔下的“神明”世界里,出现了一个无法被祂掌控,甚至层级超越了祂的“BUG”。
一个顶级的程序员,发现自己写的代码里,诞生了一个不仅不听指令,甚至还能反过来修改自己源代码的AI。
这位程序员,会怎么做?
是尝试修复?
还是……格式化整个硬盘?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林七夜的脚底,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如果他们的世界,他们所在的整个现实,都只是那个“硬盘”里的一部分数据……
那么,当“格式化”的指令下达时,他们将何去何从?
就在这无边的恐惧即将蔓延之际,光幕上的文字,再一次刷新。
这一次,文字的浮现稳定而迅速,仿佛那个发送信件的存在,已经接受了某种事实,正在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出最关键的情报。
【我不知道祂现在在哪,但我认为它同时存在于我们所有的现实中。】
【最终…他要么达到顶峰,要么就继续前进,唯一感到遗憾的是…这两种可能,都很糟糕。】
同时存在于……所有的现实中。
李毅飞的嘴唇干裂,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却只尝到了一片苦涩。
全知。
全在。
那个失控的造物,已经具备了至高神性的一部分特征。
而祂的终点,无论是“达到顶峰”,还是“继续前进”,对所有现实而言,都是“糟糕”的。
何等傲慢,又何等绝望的判词。
这说明,在“神明”的认知里,那个造物的本质,就是纯粹的毁灭与终结。
祂的前进之路,必将踏碎无数的现实。
祂的登顶之时,或许就是所有故事的……最终句点。
“我们……都是祂路上的风景吗?”
李毅飞靠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地。
他抬起头,看着纯白色的天花板,眼神空洞。
曾经支撑着他的一切,都在今天,被彻底地摧毁了。
而光幕上,最后的信息,也终于浮现。
这一次,不再是提问,不再是陈述。
而是一句带着命令口吻的,冰冷的嘱托。
【是的…收取信件的「基金会」执行层人员。】
【我会继续想办法解决,你…也该这么做。】
话音落下。
光幕上的文字,没有再发生任何变化。
但李毅飞和林七夜都明白。
这封来自未知叙事层级的信件,到这里,已经结束了。
它带来了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
也带来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解决“祂”。
一个连自己的创造者,甚至连创造者的“作者”都无法处理的恐怖存在。
现在,这个烂摊子,被甩给了“基金会”。
也甩给了……正在观看这一切的所有人。
“呵……”
李毅飞突然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
他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大。
最后,变成了近乎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该这么做?我们该怎么做?”
他指着光幕,对着那个早已消失的“神明”狂吼。
“我们连你在哪都不知道!我们连‘祂’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甚至连自己是不是真实存在的都不知道!”
“你让我们……去解决一个超越了叙事层级的怪物?!”
“这他妈的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他的笑声在空旷的长廊里回荡,充满了悲凉与荒诞。
林七夜没有阻止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光幕,看着那句“你……也该这么做”。
良久。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
“不。”
他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李毅飞的狂笑。
李毅飞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愕然地看向林七夜。
林七夜的眼神,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但在这份平静之下,却仿佛有熔岩在奔涌。
“我们知道一件事。”
林七夜将怀中的古刀,轻轻地插回了腰间的刀鞘。
那个动作,缓慢而坚定。
仿佛一个即将走上战场的士兵,在整理自己的戎装。
“我们知道,我们还活着。”
“我们的心脏还在跳动。”
“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我们抬头仰望的这片星空,还存在着。”
他转过头,目光如刀,直视着跌坐在地的李毅飞。
“这就够了。”
“无论我们是真实,还是虚构。”
“无论未来是早已注定的悲剧,还是尚有转机的变数。”
他的手,握住了【斩白】的刀柄。
“当那个‘糟糕’的未来到来时。”
“我们至少,可以挥出自己的刀。”
“告诉那个所谓的‘祂’,也告诉那个所谓的‘作者’……”
林七夜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又极傲的弧度。
“这个‘故事’里的角色,并不好惹。”
李毅飞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他重新变得锐利的眼神,看着他紧握刀柄的手。
那股从灵魂深处蔓延开的虚无与冰冷,仿佛被这股决绝的意志,生生斩开了一道裂缝。
一丝微弱的光,从裂缝中,顽强地透了出来。
就在这时。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那片已经沉寂下来的光幕,突然再次亮起。
信件后续的内容,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开始呈现。
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断断续续,没有了那种惊恐与骇然的情绪。
文字以一种极其平稳,极其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速度,一行一行地,向下流淌。
仿佛之前那个绝望的“神明”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绝对理性的记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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