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的茶盏碎片还没扫净,墨七的暗卫已经顺着情虚观到柳家的线索查了个底朝天。当密报呈到他案头时,他正盯着沈惊春留在符纸背面的字迹“你们烧的是祭文,我烧的是你们的梦”。
“每月十五,柳家都有信送进王府再转送老卜之手。”墨七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老卜虽聋哑,却通星象密语,那些信……”
“那些信,是柳家在替我算姻缘,算子嗣,算我何时该对哪个权臣动刀。”萧晏突然笑了,指节抵着眉心,“好个柳夫人,当年我跪在阿阮灵前说要护柳家周全,她倒真把这当尚方宝剑了。”他抓起案上的密报摔在墨七脚边,“去藏书阁,把老卜带来。”
话音未落,廊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沈惊春捧着青瓷食盒跨进门槛,“王爷要见老卜?我替您去。”
萧晏抬眼,见她袖中露出半截红绳,这是昨日他送的平安扣,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喉结动了动,到底没问她怎么知道老卜的事,只道:“随你。”
藏书阁的檀香比往日更重。沈惊春推开门时,老卜正蹲在墙角擦拭星图,银白的发丝在穿堂风里乱颤。
她将食盒放在他脚边,掀开盖子,桂花糕的甜香混着檀香漫开:“听说您爱这口,我让小厨房蒸的。”
老卜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她。他的眼睛很亮,像两潭沉了千年的井水。
沈惊春蹲下来,与他平视:“三月争辉那夜,您看到了什么?”
老卜的手指突然抖起来。半晌,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块炭,在青砖上歪歪扭扭写:“血光分三路,一路入宫(苏阮),一路入府(柳如婳),一路……”他重重画了个圈,指尖戳在沈惊春脚边的青石板上,“落秀才家柴房。”
沈惊春的呼吸一滞。
她想起多年前旧事,柴房漏雨,她缩在草堆里咳得肺都要炸了原来那夜的血光,原是属于她的。
老卜又写:“落地即活的那个,是你。”
青砖上的炭字被风卷起的灰蒙住变得模糊。
沈惊春捏紧食盒的铜扣,:“谢您。”她起身时,袖中滑落张银票,被老卜稳稳接住。
他抬头看她,浑浊的眼睛里浮起点笑意,轻轻摇了摇头。
回惊春阁的路上,沈惊春将老卜的话和暗卫查到的密信、红菱的供词全收进檀木匣。
她亲手将匣子塞进柳夫人今日送来的礼匣底层,那是柳家惯用的金丝楠木匣,雕着并蒂莲纹。
第二日卯时三刻,柳夫人的马车进了宁王府的角门。她扶着丫鬟的手冲进前厅时,鬓边的东珠步摇乱晃,“萧晏!你把我柳家当什么?”她拍着案几,“这算什么?当面打脸?”
萧晏翻着柳家那个金丝楠木匣子,整理沈惊春的证据,闻言抬眼,目光冷得像腊月的雪:“您越界了。”他将命格录残卷、焚符残纸、红菱供词,展开,“清虚观的道士收柳家银钱改命格,您派人给老卜送密信操控我,连红菱都招了,说您要‘以血祭星,重定命格’。”
柳夫人的脸瞬间惨白。
她踉跄后退两步,扶着椅背才站稳:“她不是阿阮!她是劫星!会毁了你!”
“那又如何?”萧晏站起身,玄色蟒袍在地上扫出冷硬的弧度,“我宁可被劫,也不愿再活在你们编的梦里。”他走到窗前,望着惊春阁方向,声音突然低下来,“她不是影子,她是照进这府里的一道光,照出了你们所有人藏在暗处的鬼。”
柳夫人的手死死攥着帕子,指节泛白。
她盯着萧晏的侧影看了许久,突然笑出声:“好,好个宁王爷。”她拂袖转身,步摇上的东珠撞在门框上,“柳家往后,与宁王府再无瓜葛。”
地牢里的霉味混着药味直往鼻腔里钻。红菱瘫在草席上,手腕裹着带血的布条,见沈惊春进来,突然尖叫:“错了!活下来的不该是你!可你比她更像她……”她疯了似的抓自己的脸,“为什么你能活?为什么你能站在这里?”
沈惊春站在牢外,看着她癫狂的模样,忽然想起被休那天。自己是不是也是这癫狂的模样。
她摸了摸腕间的红绳,转身离开。惊春阁的烛火一直亮到三更。沈惊春翻开命格录副本,在“一主贵,一主祸,一主劫”旁添了行小字:“贵者伪善,祸者自保,劫者……破局。”窗外突然落了雨,她搁下笔,望着窗纸上晃动的影子,是萧晏的,他站在廊下,玄色披风被雨打湿了半边。
“王爷,她不是替身了。”墨七的声音很轻。
萧晏闭了闭眼,喉结滚动:“我知道……可我怕,她早已不再需要我。”
阁内,沈惊春望着窗外的雨幕,仿佛能看见那道身影。
她提笔在“破局”后又写了句:“若命格注定我为劫,那这一劫,便从烧尽柳家谎言开始。”笔尖顿住,她唇角微扬,“只是……这劫,未必孤单。”
雨停时,柳家的马车从东角门出了王府,角门的守卫打了个哈欠,见个小丫鬟抱着乌木匣追了过来。匣身刻着柳家常用的暗纹,那带暗纹的匣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不知装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东角门的灯笼在夜风中晃出昏黄的圈儿,小丫鬟抱着乌木匣的身影刚闪进柳家马车,墙根下便掠过一道黑影。
墨七单脚点着青瓦,腰间银链随动作轻响,他自檐角跃下时,恰好看见车夫扬鞭的瞬间,“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墨七的声音响起,小丫鬟吓得匣盖“咔嗒”落地,三枚焦黑符纸和一封密信滚了出来。
偏殿烛火映得萧晏眉骨投下阴翳,他捏着密信的指尖微微发紧。
信上“癸未三女未灭其二,劫星已醒,须速行‘逆命祭’”的字迹被烛火烤得发卷,他突然将信纸拍在案上,震得茶盏跳了跳:“查,查近月所有香烛采买记录。”
“王爷是疑柳家在......”
“祠堂。”萧晏打断墨七的话,指节叩了叩信角,“逆命祭需血祭星,他们要借王府风水局。”
同一时刻,惊春阁的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沈惊春捏着祠堂钥匙串,烛火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光。
她早注意到每月十五未时,总有些裹着红布的木箱抬进祠堂,账册却写“供奉先妃”先妃最厌朱砂,当年宁王府佛堂连香灰都只敢用檀香末。
“白芷。”她唤来药婢,“明日随我去祠堂整理祭器,你挑那套最沉的青铜爵。”
白芷垂眸应下,袖中手指悄悄蜷起,这是她们约定的“有异常”暗号。
第二日卯时三刻,沈惊春的素色裙角扫过祠堂台阶。
老卜蹲在廊下扫落叶,见她来,枯树皮似的手在腰间比划两下:日头偏西时来。
她装作没看见,只盯着香案上积灰的烛台皱眉:“张妈妈,这烛泪都结成块了,先把偏殿的新烛换上来。”
偏殿门轴发出嘶哑的“吱呀”声,沈惊春的指尖刚触到香案边缘,便摸到一道极浅的凹痕。
她屈指一叩,暗格“咔”地弹开,半卷未燃尽的祭文躺在里面,字迹被烟熏得模糊,却能辨出“以祸女之血,镇劫星之魂,引贵女归真”几个字。
“果然。”她低笑一声,袖中取出个青瓷瓶。
这是她昨日命白芷在药库调的丹砂,与柳家掺了族血的赤粉颜色分毫不差,血祭最忌杂质,换了丹砂,他们的阵便成了空壳。
祭文纸背被她用明矾水涂了隐墨,笔尖在“贵女归真”旁点了点:“引谁归?柳家那尊泥菩萨?
三日后的十五夜,月亮像浸了水的银盘。沈惊春裹着青灰色斗篷缩在偏殿梁上,梁木的木屑扎得后颈发痒。
子时三刻,殿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卜佝偻着背摸进来,手里攥着半截红绳。
他先绕着香案转了三圈,枯瘦的手突然按在案角暗格应声而开。
沈惊春屏住呼吸,见他从暗格里摸出那卷被她动过手脚的祭文,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往香炉里撒了把粉末。
“三月争辉......”老卜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磨石头。
沈惊春浑身一震,原来他不是真哑!他用食指蘸着香炉里的灰烬,一笔一画写:“逆命者死。”火星子“噼啪”炸开,他将祭文凑到火上。
火光腾起的刹那,沈惊春看见纸背浮现出一行黑字:“柳氏妄改天命,反噬将至。”老卜的手猛地一颤,祭文“啪嗒”掉在地上。
他抬头盯着梁上,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你......”
沈惊春没等他说完,已顺着房梁溜到后窗。她蹲在墙根时,听见老卜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摸回偏殿,拾起半张未燃尽的纸角,灰烬里的字还留着半截:“癸未年......”
次日清晨,小盛端着药匣往惊春阁走,路过西跨院时“哎呀”一声,药匣“哐当”落地。
蹲在假山后偷听的柳家探子眼睛一亮,刚要捡,小盛已扑上去:“这是给姑娘的药,碰坏了你赔得起吗?”
探子捏着那半张纸角溜回柳家别院时,墨七的暗卫正蹲在屋顶。
他们听着屋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听着柳夫人尖叫:“查!查是谁动了祭坛!
萧晏翻着暗卫送来的密报,忽然笑出了声。
他捏着那张显影的祭文残片,指腹蹭过“反噬将至”四个字:“她不在查我,她在查天。”
“王爷要?”
萧晏将残片投入炭盆,火星子映得他眼尾发红,“停了她们每月初一的进宫请安,我倒要看看,没了宫里的耳报神,柳家还能翻出什么浪。”
当夜,惊春阁的烛火又亮到三更。沈惊春铺开一张素笺,将老卜写的灰字、祭文残片、账册记录密密麻麻贴了满纸。
她的笔尖停在“逆命祭”三个字中央,突然觉得袖中一热,那枚残玉牌,正贴着她的手腕发烫。
“是你吗?”她低声呢喃,指尖抚过玉牌上模糊的云纹。这玉牌是她被休那日,她从小时的旧衣里拿走的,当时只当是块普通的旧玉,此刻却像有团火在里面烧。
城西柳家别院里,柳夫人将最后一封密报塞进铜炉。
火焰舔过信纸的瞬间,“不可能......”她捏着帕子的手直抖,“阿阮早死了,早死了......”
惊春阁的更漏敲过五下时,沈惊春终于搁下笔。
她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起身倒水,却突然觉得眼前发黑。
扶住桌角的手沁出冷汗,她望着铜镜里青白的面色,唇上的紫痕像朵开败的紫茉莉
“这是......”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打更声:“五更天,霜露重——”
沈惊春的手指刚触到案上的茶盏,眼前便彻底黑了下来。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