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惊春阁,沈惊春正跪坐在青砖地上。面前铺着半卷泛黄的地脉图,她指尖沾着朱砂,正沿着老道姑标注的“龙脉分岔”处画圈。
“沈娘子。”白芷掀开门帘的动静极轻,
“柳府昨夜寅时走水,前院正厅烧了半间。柳如婳被柳尚书以‘冲撞火神’为由软禁到西厢,柳家二姑娘柳如瑾以护法之名一早回府了。”
沈惊春的笔尖顿在“阴气汇聚处”,指节微微收紧。
她想起昨夜陆鹤年癫狂的“星轨”之说,柳府这把火,怕不是天灾。
“好个‘护法’名义。”她低笑一声,从袖中摸出枚铜钱。铜钱背面刻着缠枝柳纹,是暗卫在柳府侧门墙根拾到的,柳家是赤焰婆婆的旧主,当年参与沈家灭门的帮凶之一。
她将铜钱精准压在地脉图“慈恩庵后井”的位置,“慈恩庵地底的地脉分岔,本是慈恩庵用来镇庵的吉穴。她们想的好,想借我之手开棺,倒不如让她尝尝‘借尸还魂’的滋味。”
白芷垂眸扫过她指下的铜钱,忽然伸手按住她欲收的手腕:“沈娘子可要当心,赤焰婆婆很是邪门,她的邪术……”
“我等的就是她动邪术。”沈惊春抽回手,将地脉图卷成筒塞进暗格里。
她拍了拍白芷的手起身“通知墨七,让他多带些暗卫在慈恩庵外围布铜铃阵,风动铃响,有人靠近便知。再把宁嬷嬷{沈家乳母)悄悄藏在庵内,她有我母亲的旧物,那个玉发簪正好引柳如瑾她们入套。”
白芷应了声“是”,转身要走,又被沈惊春叫住。
“把我那套旧月白衫找出来。”她指尖摩挲着案上那半片金锁残片,“祭典那夜我要穿。”
柳府地窖的霉味正顺着砖缝往上钻。
赤焰婆婆盘坐在青石板上,面前摆着九盏黑烛,烛芯浸着人油,幽蓝的火苗舔着柳如婳的裙角。
柳如瑾捧着浸透雄黄酒的红绸跪在她脚边:“师尊,沈惊春昨天去了慈恩庵,老道姑那老东西定是给了她什么遗物。等子时棺木自开,我便指她是灾星,说她用邪术勾了沈夫人的魂”
赤焰婆婆阴笑了一声好转头她盯着瑟瑟发抖的柳如婳。
“蠢货。”赤焰婆婆突然抬手,枯槁的手指掐住柳如婳的脖颈。
被软禁的柳如婳喉间发出呜咽,眼角沁出泪来,“沈惊春要的是真相,不是替罪。你当她会乖乖站在棺前等你泼脏水?”
柳如瑾跪行两步,红绸擦过青石板上的血渍:“那怎么办?我娘说只要沈惊春死在祭典,柳家就能……”
“柳家?”赤焰婆婆嗤笑一声,松开手任柳如婳瘫在地上。
她从袖中摸出块的金锁残片,“当年沈家被灭门,是因为他们护着能改天命的‘三珠连星’。当时那三胞胎三个人的命盘本就锁在一起,过去这么多年,也到时候啦,只等她血溅佛堂,真正的‘女主’才能破局。”她盯着柳如婳煞白的脸,笑得更狠,“可惜了,可惜你这丫头,被好生养了这么多年,终究活不过祭典。哈哈……”
柳如婳除了怕还有惶恐,还有洞见真相那种不安和绝望,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连疼都顾不上。
她望着一旁的柳如瑾,又望着赤焰婆婆手中的金锁残片,喉间泛起腥甜,原来她从一开始,就只是颗弃子。
慈恩庵的晨钟敲过第三响时,沈惊春正站在庵后禅房里。
老道姑颤巍巍的捧出个褪色的蓝布包,解开三层帕子,露出支羊脂玉簪。
簪尾刻着并蒂莲纹,玉髓里浮着丝缕金斑,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当年沈夫人被追兵围在山坳里,”老道姑的手指抚过簪子,声音发颤,“她把这簪子塞给我时说,‘等我女儿额间朱砂褪去,便是真相大白之日’。老身守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了。”
沈惊春接过簪子,指尖触及玉髓的刹那,突然顿住。这簪子是第一次见,但她看着眼熟。
这簪子的玉髓……”她抬眼望向老道姑,“与柳如婳的步摇是同一块料?”
老道姑的瞳孔猛地收缩,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瘦得只剩骨头,却力道惊人:“你可知柳如婳的乳名?”不等沈惊春回答,她便自顾自说下去,“当年沈夫人怀的是三胎,接生婆说三女同辰,是‘三珠连星’的大贵之相。后来……后来沈家遭难……”
“轰——”
殿外突然传来铜铃声。
沈惊春猛地抽回手,将玉簪塞到身旁的安嬷嬷(沈府乳母)手里。
她透过门缝望去,只见墨七的影子在院外一闪而过,比了个手势,有两拨人正往慈恩庵赶来。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转身对老道姑笑,“您且去后堂歇着,等祭典夜……”她顿了顿,望着窗外渐起的风,“等祭典夜,我带您看场好戏。”
子时的月光像浸了水的银箔,糊在慈恩庵灵堂的青瓦上。
沈惊春换了身月白素衫站在灵堂中央。她攥紧一只手,手心微微处了冷汗。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她抬头望向那口红漆棺木,她没有动有风吹过,她素白衫角沾着香炉灰,站在红漆棺材前,她前如同一株被霜打过却腰杆直的竹。
院外传来脚步声还有铁链拖地的声响。
柳如婳被两个粗使婆子一左一右架着踉跄进来时,发间珠钗散乱,面色白得像张纸,与棺前白幡上的墨迹相映,倒像是提前铺好的丧仪。
她扫见沈惊春的一身月白素衣,眼底闪过慌乱还有希望,喉间溢出破碎的“救命”,柳如瑾越过三人,她猩红身影刚好挡住柳如婳。
“姐姐莫怕。”她似乎在安慰柳如婳,只是那声音带着得意和轻蔑,柳如瑾穿了件猩红绣百子千孙的袄子,袖口金线随着她抬袖闪了闪。
她转身虚虚扶着柳如婳的胳膊,指甲死劲掐进对方腕骨,“,姐姐可要看好了,妹妹今日定要为姐姐讨回公道,让沈氏妖女现形。”
沈惊春连眼皮都没抬,她只是垂眸望着自己袖子微微的有点鼓起,掩在袖子下的手里的有个纸包,那是白芷用朱砂、青矾和无根水调了整夜的显影粉。
柳如瑾话音未落时,她扬起头,红漆棺椁突然发出“咔嗒”一声,像有人在棺内掰断了指节。
灵堂里的烛火“呼”地矮了三寸。
“哐当!”
棺盖裂开半指宽的缝隙,一道裹着红绸的影子“唰”地坐了起来。
那是具保存完好的女尸,面皮白得像浸了蜜的糯米,嘴角却勾着抹诡异的笑。
柳如瑾厉声喝道“沈惊春勾结邪祟!”
柳如婳被吓得踉跄后退两步,撞翻了香案上的供果。
柳如瑾指尖掐着诀,声音尖得像锥子扎进人耳,“沈夫人显灵了!定是这妖女用邪术勾了亡魂,要攀咬我们柳家!”
灵堂外看热闹的人炸了锅。
火光映得棺中人的红绸泛出血色。沈惊春却在此时抬步,素鞋一步步碾过地上的供果,汁水在青石板上洇出暗黄的痕。
“柳家二姑娘吧,急什么?”她的声音比月光还冷,抬手迅速抖开纸包。
显影粉刷的一声,如细雪般洒向棺中红绸,“要指证,要攀咬,也该让真凶显形。”
在那粉落下的瞬间,月光陡然亮了几分。红绸上的符咒像被谁揭开了遮羞布,黑狗血画的“瑾”字在显影粉下滋滋冒青烟,正是柳如瑾的闺名。
棺中红绸尸身的手指突然暴长寸许,指甲尖“噗”地扎进红绸,正戳在“瑾”字中心。
“不、不可能!”柳如瑾的绣鞋踩碎了半个供果,甜腻的汁水浸透鞋袜。
她望着红绸上的字迹,耳坠子晃得人脑仁疼,“我明明让赤焰婆婆……”
“赤焰婆婆的符咒,怎会落你的名?”沈惊春还没说完,脚下不稳脚尖突然陷进青砖。她瞳孔骤缩身体摇晃,脚下的青石板竟松了!“轰”地一声,沈惊春跌了下去。
霉味混着腐骨的恶气扑面而来,她摔在一具白骨上,肩骨撞得生疼。
沈惊春咬牙挣扎的抬头时,只见赤焰婆婆正站在窖口,枯槁的手撑着根白骨扇,扇骨上还粘着未洗净的血渍。
“小丫头倒算准了此处藏着沈氏尸骨。”她咧开没牙的嘴角,皱纹里渗出黑血,“可惜你算不到,这地窖的机关,是我专为你留的。”
“师、师尊!小心”柳如瑾的声音从窖口飘下来,带着哭腔,“她有显影粉……”
“闭嘴!”赤焰婆婆反手甩出骨扇,扇骨擦着柳如瑾的鬓角打到墙角有飞旋回来。
赤焰婆婆伸手接住骨扇,她甩甩骨扇转而盯着沈惊春,那目光像毒蛇吐信,“你以为拿了沈夫人的簪子就能翻天?你娘当年护着的‘三珠连星’,今日便要……”
“沈夫人的簪子,在这儿。”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窖口传来。
安嬷嬷佝偻着背走进来,怀里紧抱着的襁褓被掀开,露出支羊脂玉簪。簪尾的并蒂莲纹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玉髓里的金斑,正映着沈惊春额间那点淡红的旧痕。
“当年夫人被追兵围在山坳,把这簪子塞给老身时说,‘等我女儿额间朱砂褪去,便是真相大白之日’。”安嬷嬷的手抚过簪子,眼泪砸在玉髓上,“可老身今日才明白,这朱砂不是要褪,是要照见真主。”
赤焰婆婆的笑僵在脸上。
沈惊春突然撑着白骨站起,抢过簪子反手插进地窖中央的香炉。
青烟“腾”地窜起三尺高,在月光下凝成血字:“吾女惊春,额有朱砂,掌有断纹,乃我沈家嫡长,承宗祧,掌兵符。”
“不!”柳州瑾的尖叫刺穿窖顶,“这不可能!我才是沈家大姑娘,我才是……”
“三珠连星?”赤焰婆婆突然暴喝,骨扇上的黑血滴进香炉。
青烟被染成浑浊的紫,“那就让你们三姐妹一起……”
话音未落,骨扇突然迸裂出黑雾。
沈惊春望着扑面而来的黑潮,反手扯下衣襟浸入香炉余烬,那火星子烫得她指尖发颤,却在黑雾中灼出个拳头大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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