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裹着腐臭的风扑来,沈惊春感觉后槽牙都被咬得发疼。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声如擂鼓不是恐惧。
这团黑雾里藏着赤焰婆婆三十年养的阴魂,可她更清楚,地窖梁柱间那层泛着白霜的粉末,是白芷刮上去的硝石。
“烧!”她甩动浸透炉灰的衣襟,火星子噼啪炸向梁柱。
“嗤__”蓝白色的火焰顺着硝石粉窜成网,像道滚烫的锁链缠上黑雾。
阴魂被火舌舔到的瞬间发出尖啸,黑雾里翻涌的青灰色人形扭曲着碎裂着,赤焰婆婆的骨扇“当啷”坠地,扇骨上的黑血滋滋蒸发。
“你、你竟算到……”赤焰婆婆枯瘦的手掐进青砖缝里,指甲盖崩裂渗出黑红色的血。
沈惊春扯着被火烤得发烫的袖口后退两步,袖中那卷蜡封的暗账终于摸到了。
她猛地甩向窖口,蜡封撞在柳如瑾,在碰到她脚边得一瞬间裂开,泛黄的纸页散了一地,最上面那张赫然盖着“柳府内院”的朱印,字迹歪扭却清晰:“以沈氏嫡女名义,抵押金陵绸缎行三十间,得银十万两……”
“不!”柳如瑾的声音突然变了调。
她踉跄着后退,发簪歪在鬓边,大红裙角沾了地窖的霉斑。
这个向来端着贵女仪态的“白月光”此刻像被踩碎的瓷娃娃,指尖死死抠进颈间,“撕啦”一声扯开衣领,锁骨处爬着暗红咒印,像条扭曲的蜈蚣。
“我才是真正的‘承血债’之人!”她尖叫着撞向墙角的药缸,陶瓮碎裂的声响混着腐药的酸臭炸开。浓雾腾起的刹那,沈惊春瞳孔骤缩,那雾里模模糊糊立着个身影,面容与她分毫不差,手中短刀泛着冷光,正朝着灵堂方向疾掠而去!
“是易容!”她咬碎舌尖,血腥味激得神智一清。
柳如瑾狗急跳墙,她反手摸向发间,那支从香炉拔下的羊脂玉簪还攥在掌心,玉髓里的金斑在火光下泛着蜜色。
“去!”玉簪被她用力掷出,正撞在灵堂方向,随着传来的清脆声响上。
“叮——”
步摇上的玉坠与玉髓相撞,迸出刺目白光。
所有人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那易容成沈惊春的刺客已被白光定在原地,面纱被灼出焦洞,露出底下青肿的脸。
而柳如婳正攥着自己的步摇,步摇因为白光闪过,内侧的“沈”字在火光里格外刺眼。
“好个偷梁换柱的戏法。”
玄铁相撞的清响从窖口传来。
萧晏立在月光下,玄色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腕间玄铁护腕还沾着骨扇碎裂的残渣。
他垂眸扫过满地暗账,又看向柳如瑾颈间的咒印,最后落在她手中那枚残金锁残片上,与沈惊春贴身戴着的那枚,断口一样。
“柳家暗账里,你还用‘沈家嫡女’名义抵押了半座金陵城。”他抬脚碾碎地上的骨扇残渣,“图的是什么?换生帖?宁国公府当年送出的东西,怎会落在你们这种腌臜地方?”
柳玉瑾的手剧烈发抖。
她望着那枚金锁残片,又望向沈惊春鬓边未褪的朱砂,突然笑了,笑声里浸着血沫:“天命?什么天命……你信吗?”
她踉跄着扑向沈惊春,金锁残片在指尖泛着冷光。
沈惊春正要侧身避开,却见萧晏突然抬手,玄铁护腕激出一道气劲,直接将柳如瑾掀翻在地。
她撞在赤焰婆婆脚边,后者正盯着那支刻着“沈”字的步摇,枯槁的脸突然扭曲成狰狞的笑:“三珠连星……三珠连星……”
“够了。”萧晏的声音像刀刃。
他看向沈惊春,目光软了一瞬,“你没事?”
沈惊春摸了摸发间的朱砂印,又看了看柳如婳手中的羊脂玉簪。
远处外传来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得灵堂的白幡簌簌作响。
柳如瑾趴在地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暗账上,将“沈氏嫡女”四个字染得通红。
她抬头时,眼底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舌尖抵着上颚,一字一顿:“既然天命已乱”
“住口!”赤焰婆婆突然扑过去捂住她的嘴。
可沈惊春已经看清,苏玉瑾的舌尖正渗出血珠,那血珠里浮着半枚黑色的药丸,混着唾液滑进喉咙。
地窖外的更鼓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混着柳府下人的尖叫:“不好了!灵堂的棺材板动了!”柳如瑾舌尖的黑丸刚滚下喉咙,血雾便如泼墨般炸开。
那血雾里裹着腐尸的腥气,沾在沈惊春手背便灼出一串水泡。
她耳中嗡鸣听见的事是机关转动的“咔嗒”声,从地底深处漫上来,像无数骨节在啃噬青砖。
“安嬷嬷!”她反手攥住安嬷嬷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肉里。
安嬷嬷被拽得踉跄,却在看清沈惊春眼底的冷光时立刻绷紧了神经,两人贴着墙根滚进供桌下的阴影里。
沈惊春的膝盖磕在砖上,痛意却激得她更清醒,方才翻滚时,指尖触到了砖缝里凸起的硬物,是半截被泥灰糊住的竹简。
“是当年的……”她屏住呼吸,用牙撕开指尖被血泡烫破的皮,指甲抠住竹简边缘。
字迹随着泥灰剥落显出来,“真女送出,沈氏嫡妻手书”,这行字像惊雷劈在她头顶。
原来柳如瑾口中“天命”的谎言,竟藏在这灵堂地下!
“轰——”地窖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爆响。
白芷到底是把最后半袋硝石引燃了,气浪掀翻了赤焰婆婆的骨扇。
那老妇撞在供桌上,胸前的青铜铃当啷坠地,脸上的皱纹里渗出黑血,却还在嘶声催促:“开阵!开阵!”
沈惊春的指节捏得发白。
她望着被气浪掀得乱飞的暗账残页,突然将竹简用力抛向呆立在灵堂中央的柳如婳。
竹简擦过柳如婳鬓边的步摇,“啪”地落在她脚边。
“当年娘抱着的是谁?”她的声音穿透血雾,“她为何到死都攥着半块金锁?”
柳如婳的身子剧烈颤抖。
她望着地上的竹简,又望向沈惊春颈间晃动的金锁残片,突然抬手扯下了始终佩戴的羊脂玉佩。
玉扣崩裂的瞬间,一张染着陈血的绢帕飘落,胎衣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却能勉强辨出“沈氏三女”四个朱砂字。
“不……不可能……”柳如婳的指甲掐进掌心,“我娘说我是柳府嫡女……”
赤焰婆婆突然发出刺耳的尖笑。
她撑着供桌爬起来,枯手按在灵堂中央的棺材上。
那口装着红绸尸身棺材“咔”地裂开缝隙,腐臭的黑水顺着棺沿淌下来,里面露出的不是骸骨,而是具穿着红嫁衣的女尸,面容竟与沈惊春有九分相似!
“三珠连星,以血为引”赤焰婆婆的声音突然变得年轻,“当年沈夫人死前,把三个女娃分别丢给三家,就是要借你们的命破我主的咒!如今你来了,她来了,第三个……”
“闭嘴!”沈惊春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终于看清那女尸手腕上的银镯上的缠枝莲纹,竟与沈家的缠枝莲纹一模一样。
原来这具尸身,竟是被赤焰婆婆养了二十年的“第三珠”!灵堂的梁柱开始发出呻吟。
赤焰婆婆的邪术摧垮了地基,供桌上的长明灯摔在地上,火舌舔着白幡窜向梁顶。
萧晏不知何时掠到沈惊春身侧,玄铁护腕扣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灼得她发烫:“这鬼地方要塌了,跳!”
“柳如婳!”沈惊春在被拽向窗口的瞬间,拼尽全力喊了一嗓子。
柳如婳正盯着那具红嫁衣女尸,听见喊声猛地抬头,正撞进沈惊春的目光里,那目光像把淬了火的刀,剖开她二十年的自欺欺人。但那目光冷冽中也带着暖,那种暖来自血脉深处。
萧晏拽着沈惊春跃出破窗的刹那,灵堂的飞檐轰然坍塌。
碎木片擦着沈惊春的耳际飞过,她回头望去,只见苏玉瑾被压在断裂的梁柱下,血沫从她嘴角溢出,眼睛却还死死盯着柳如婳的方向。
而柳如婳瘫坐在废墟里,手中的血书被火光照得发亮,她反复摩挲着“沈氏三女”四个字,突然笑出了声:“原来我才是……沈家女……”
晨雾漫上废墟时,沈惊春的指尖还在发抖。
她望着萧晏玄色锦袍上的焦痕,又低头看自己掌心的金锁残片与柳如婳、柳如瑾的残片合在一起,那是朵完整的并蒂莲。
“沈娘子!”白芷的声音从东边传来。
她抱着个药箱跑近,发间还沾着地窖的灰,“柳如婳要自尽,说是……说是三小姐。”
沈惊春的睫毛颤了颤。
她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色,又看了眼废墟里仍在燃烧的火光,突然松开萧晏的手,朝白芷指的方向跑去。
“惊春。”萧晏的声音带着未褪的沙哑,却还是跟上她的脚步,“我陪你。”
沈惊春没有回头。她望着那个模糊的身影,风卷着灰烬掠过她的鬓角。
沈惊春摸了摸颈间的金锁,脚步顿了顿,又加快了速度。
柳如婳正站在庵堂侧门的老槐树下,腰间的丝绦系在枝桠上,脚下的木凳被踢得歪在一边,悬着的脚尖离地面不过三寸。
三小姐!白芷的声音还卡在喉咙里,沈惊春已经扑过去攥住那根丝绦。
素绢被勒得发紧,勒得她掌心生疼,却比不过头顶传来的重量,柳如婳整个人都吊在上面,脖颈被勒得通红,眼尾还挂着未干的泪,见她来救,竟突然踢腿去踹她的手。
别管我!柳如婳的声音带着气音,像破风箱似的嘶鸣,我是什么,是沈家丢弃的野种,是柳家养大的笑话......她指甲深深掐进沈惊春手背,你知道他们怎么说我吗?
说我这张脸是偷来的,说我说我连死都该躲着人...
沈惊春咬着牙将她往上托。
丝绦擦过她手腕,勒出红痕,却盖不过心口那股钝痛,多像啊,多像她被休那日蹲在破庙时,也觉得自己是块被人踩烂的泥,连死都不配选个干净地方。
下来。她腾出一只手去解丝绦,我给你看样东西。"柳如婳的踢打弱了些。
她盯着沈惊春沾着灰烬的脸,忽然笑了,眼泪却涌得更凶:你要可怜我?你和他们一样,都觉得我活该......
我要给你看族谱。沈惊春解下腰间的锦袋,泛黄的纸页被晨风吹得簌簌响,沈氏三女,生于三月初六夜,额间朱砂隐,掌纹断连如星。她将纸页举到柳如婳眼前,当年的三姐妹三个逃出火场,大的被冯嬷嬷抱走,二的被苏家捡走,你......她喉结动了动,被柳家劫走时,娘在你耳后划了朱砂,娘在你身藏了半块玉佩。
柳如婳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颤抖着抬起手,指尖抚过耳垂后那道淡红的旧痕——是她从小到大总被丫鬟们笑丑的印记,是她偷偷用脂粉盖了又盖的疤。
娘怕我们血脉被先帝查到,才让我们流落在外。沈惊春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你不是替身,不是野种,你是沈家的三姑娘。
柳如婳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这次不是踢打,而是拽着丝绦往下坠,勒得沈惊春手腕发麻:那又怎样?我学了二十年的女红,背了二十年的《女诫》,原来都是为别人做的!"
柳夫人说我是她的掌上明珠.....她突然哽住,可他们爱的,到底是柳如婳,还是沈家的血脉?
沈惊春松开丝绦,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往下带。
两人重重跌坐在地上,柳如婳的素裙沾了灰,
沈惊春从怀中摸出一支翡翠发簪,这是阿娘的簪子。她将簪子别在柳如婳鬓边,簪尾的玉髓擦过她耳后旧痕,竟泛起幽蓝的光,你看,它认你。
柳如婳盯着那点光,突然抓住沈惊春的手。
她的指甲还带着刚才的血,:你恨我吗?我抢了你的夫君,我......
我恨的是让我们互相伤害的人。沈惊春将她的手按在自己颈间的金锁上,你看,这是阿娘留给我们的。
你、我、我们的命从来都不是别人写的。
柳如婳的眼泪滴在金锁上,她望着沈惊春眼里的光。
惊春!沈惊春抬头,只见萧晏踏过满地残砖而来发冠歪在一边,他在离她们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喉结动了动,终是没再往前,柳如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突然笑了。
这次的笑里没有泪,倒像晨雾里裂开的第一缕光:原来......原来你说的自己写天命,是真的。
“王爷怕我死,还是怕‘女主’预言成真?”沈惊春望着他扬了扬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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