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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院里,热火朝天的景象与外界冰天雪地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

张老汉俨然成了总工程师。

他是辽东退下来的老兵,年轻时在边军不仅和鞑子厮杀过,也筑过城寨,此刻那些深埋的记忆被彻底激活。

他不用尺规,眼就是尺,步就是量,背着手绕着院子走了两圈,四个“草棚”的基址范围便了然于胸。

“这里,这里,还有那里,挖坑,下基桩!要埋深一尺,用石头夯实在!”

他指着几个点,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王大牛和李家兄弟立刻抡起简陋的镐头和铁锹,开始挖掘冻得硬邦邦的土地。

“土!和泥!”张老汉又指挥赵氏和王婶子

“雪水太寒,掺些灶灰,和出来的泥才黏,冻上了也结实!”

女人们立刻忙碌起来,将挖出的土与雪水、宝贵的灶灰混合,用木棍费力地搅拌着。

张小草也迈着小短腿,帮忙捡拾小石子,递给大人们垫地基。

刘然然靠在炕上,透过窗缝密切关注着外面的进度。

虽然她的身体依旧虚弱,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看到张老汉熟练的指挥和众人高效的配合,她心中稍安。

专业的事,果然要交给专业的人才行。

“爹,”她轻声唤过偶尔进来喝口热水的张老汉

“墙基能不能……稍微往外斜一点?就是下面宽,上面略窄些?”她尝试用最朴素的语言描述“梯形截面”抗压更好的原理。

张老汉愣了一下,眯着眼想了想,又用手比划了一下,猛地一拍大腿:

“妙啊!老大媳妇!你这法子好!稳当!就这么干!”

他看向刘然然的目光里,惊讶和信服又多了几分。

这个小改动被迅速应用。

王猎户也是老手艺人,一点就透,执行得一丝不苟。

院子里的工程的动静不小,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村里其他住户的注意。

几家与王家、李家交好,或本就对里正不满的人家,犹豫再三,还是派了家里半大的小子或是女人,探头探脑地过来

假意路过,实则好奇张望。

他们看到张家院里这大兴土木的架势,看到王猎户和李家兄弟都在帮忙,看到张老汉那副指挥若定的老兵气度,再联想到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火攻和里正早先的咄咄逼人,这些人精似的村民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有人悄悄缩回头,不敢掺和。

也有那么一两户平日里受里正欺压更甚、或是与王家关系更紧密的,家里男人咬咬牙,也拎着家伙什加入了进来。

“张叔,王哥,搭把手!这世道,都不容易!”

来人话不多,但意思明白。

张老汉和王猎户对视一眼,也没多客气,点了点头。

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力量大,这下子进度更快了起来。

刘然然在屋里看到这一幕,心中微动。

民心如水,正在一点点朝着有利于张家的方向汇聚。

但这还不够,需要更实在的东西来绑定。

晌午时分,赵氏和王婶子抬出了一筐混合着麸皮和少许鱼肉的黑面饼子,虽然干硬割喉,但却是实打实的粮食。

她们给每个来帮忙的人都分了一张,连那几个后来加入的也不例外。

“多谢各位叔伯兄弟搭手,没啥好东西,垫垫肚子,别嫌弃。”

赵氏学着刘然然教的话,小声说道。

帮忙的汉子们拿着那还算温热的饼子,都有些愣怔。

在这年月,肯管一顿饭,就是天大的情分了。

几人默默接过饼子,啃得格外仔细,手上的力气仿佛也更足了些。

小小的院落里,一种基于共同利益和微弱信任的同盟,正在无声地凝结。

然而,就在院墙地基初步挖好,开始垒砌第一层土坯的时候——

坐在窗边一边学写字一边偶尔向外张望的张小草,忽然小声地对刘然然说:“娘……那边……树上……有个黑点点,动了一下。”

刘然然心中一凛,立刻顺着小草指的方向望去——那是院外几十步开外的一棵老槐树,枝叶早已落尽,只有枯槁的枝桠虬结伸展。

她眯起眼,仔细搜寻。果然,在高处一根较粗的枝杈后面,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正借着树干和树枝的遮挡,朝着自家院子的方向窥探!

由于距离和光线的缘故,看不清具体样貌,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冰冷而清晰!

里正的眼线!来得真快!

刘然然心脏猛地一缩,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她轻轻拉过小草,低声道:

“小草看错了,那是只冻僵的乌鸦。乖,继续写字。”

她不能打草惊蛇。

对方在观察,观察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有多少人帮忙,进度如何。

那就……让他看。

刘然然深吸一口气,故意提高了些声音,对着窗外道:

“爹!王叔!大家伙儿加把劲!趁着日头好,赶紧把这防野猪的棚子搭起来!开春地里的苗可经不起糟蹋!”

她将“防御工事”牢牢钉死在“防野猪”这个理由上,声音坦荡自然。

窗外的张老汉等人先是一愣,随即看到刘然然透过窗缝使的眼色,立刻明白过来。

王猎户嗓门最大,立刻接口吼道:

“好嘞!然然你放心!保管弄得结结实实,啥野畜生都别想进来祸祸!”

其他帮忙的人虽不明就里,但也跟着附和,干活吆喝的声音更响亮了,俨然一派齐心合力搞生产、防野兽的积极场面。

树上的黑影似乎又静止了片刻,然后悄无声息地滑下树干,消失在枯树林的阴影里。

窥探者走了。

但刘然然的心情并未放松。

里正知道了他们的动作,接下来,又会使出什么阴招?

拖延?破坏?还是更狠毒的手段?

她看着窗外那些埋头苦干、汗流浃背的朴实面孔,看着那一点点垒砌起来的、粗糙却坚实的土坯墙基。

这墙,必须更快地立起来。

这人心,也必须更快地凝聚起来。

暗处的眼睛,绝不会只有这一双。

较量,已经从明面上的争吵,转入了更隐蔽的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