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婉风沉 > 第36章 地宫金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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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十六,雷雨未歇,京师浮在湿热的墨色里。

白玉堂后巷,一辆青幄小车碾过积水,车辕吱呀,像老人的骨节作响。

车内坐着三人,皆玄衣束袖——分别是婉儿、听风吟和武断。

雨滴敲打车篷,好似心跳般急促:邦…邦…邦……

婉儿挎着一只药箱,箱底暗格里藏着铁撬,让本来并不重的药箱顿时沉甸甸的。

听风吟膝横长剑,指腹摩挲剑脊,似在数更。

他本是不愿来的,婉儿只一句:“你是男人吗?如果害怕你就别去!”

于是他就来了。

武断把耳朵贴在车壁上,细听车外动静,每有异响,他的眉峰便沉一分。

“再确认一次……”婉儿低声,嗓音被雨潮浸得发沙,“地宫入口在白云庵后‘镇岳钟’下,需三钥同启,我们只有一把,只能硬撬,不过,这一进去,就无回头路。”

听风吟侧眸,目光穿过帘缝,落在远处雨幕里一点隐约灯火:“撬得开便撬,撬不开……”他顿了顿,声音低得似刀贴肉,“就是炸也得炸开。”

武断咧嘴,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牙:“北镇抚司的火药足够掀翻整个白云庵。”

婉儿指尖微颤,却并不是怕,而是莫名的愁——此行之后,或许她与永泰公主之间那点微薄的“干净”情分,恐怕都要被碾成飞灰。

子时三刻,雨帘如铁幕罩下。

白云庵山门紧闭,门额“白云”二字被雨泡得发胀,绿漆剥落,像一张久泡的死人脸。

三人越墙而入,足尖点地,悄无声息。

前殿灯火早已熄尽,唯有后殿一点微黄,在雨幕里忽明忽暗,恍若鬼火幽怨。

镇岳钟立于阶上,黄铜的钟体被风雨浸得发乌,钟口边缘隐有几处撬痕,明显是新近被人撬过的。

“看来,”婉儿以指抹水,“有人已先我们一步。”

听风吟抬眼,目光掠过钟后阴影——那里,一道暗门半掩,从缝隙里钻出一股阴风,寒气逼人。

“是烟波,还是太后?”武断低声问。

“也可能是他们合谋。”婉儿解下腰间绳索,一端扣以铁鹰爪,“等会下去便知。”

本就是隐秘行动,他三人说话极简,声音也极低。

暗门内,铁梯垂直,直入黑暗中。

婉儿先下,靴底踏梯,每一下都晃晃悠悠,仿佛在探地狱之门。

铁梯尽头便是地宫地面,阴风嗖嗖,携着一股潮腥味。

三人将火折打着,火光“噗”地亮起,照出四壁青石,石缝灌注铁汁,真可谓固若金汤。

脚下,一条窄道幽长,尽头隐现金光。

三人屏息,足音被厚壁吞没,唯有心跳声在胸腔里回荡。

小心翼翼的行至尽头,视野顿时开阔——地宫的大厅到了。

此处穹顶高悬,十数盏油灯嵌在石壁上,却都油尽灯干,唯有三人手中的火折三点微芒,映出了大厅中央的庞然巨物——

一尊丈六鎏金佛像,盘膝而坐,双手结印,佛面低垂,慈悲里似有冷笑。

佛座乌铁铸成,座体上“镇国”二字,乃是阴文,系用金汁灌注,在火折的微光中,“镇国”二字泛着幽光。

佛像座下,整齐码放金条,每块重十斤,码成小山,黄光与火折相映,刺得人眼眶生疼。

“十万两?”武断低低吹了声口哨,声音却哑。

婉儿目光却落在佛座侧面——

那里,新刻一行小字,字迹瘦劲:

“永泰公主敬铸镇国佛像,愿江山永固。”

刻痕尚新,仓促而成,刻字时间明显不足月。

火折“啪”地爆了个火花,婉儿却感觉一股冰凉从脚底直上颅顶——

“怎么还有永泰公主的名字?难道他们……”

她不能想象,什么样的母亲才会陷害自己的女儿?

听风吟半蹲,指尖拂过金条,指腹沾一层极细金属粉末,眉心紧蹙:“金条成色不足,掺了铜,且铸成不久。”

“你是说他们急于嫁祸?”婉儿声音发哑,“等不到秋后,就要把私铸‘镇国’的锅扣给公主?”

武断抬耳凝听穹顶,低声道:“有人!”

婉儿和听风吟不禁一怔。

话音未落,头顶果然传来极轻“咔哒”——

机关启动声。

紧接着,铁梯顶端,一道厚重石门缓缓阖合,像巨兽合牙,将退路咬死。

“退路断了。”听风吟拔剑,剑身映金,寒光流转,“只能往前走。”

婉儿深吸一口气,压下惊惧,举火折沿佛座走一圈,居然在“镇国”二字下方发现了一个小孔——

凤首形,与她袖中铜钥,形状大小正好契合。

她取出铜钥,指尖却顿住,对着听风吟道:“不知道是生门,还是死局?”

听风吟似看透她迟疑,遂伸手覆在她手背,掌心温热:“生门也好,死局也罢,不如我们一起来开启。”

声音极轻,算是鼓励,却如铁锚般稳住了婉儿心神。

她抬眼看他,火折光里,他颔首低眉,俊郎的脸上染着些许忧郁,一头乌发平添了几缕银丝。

婉儿心头一跳,迅速收回目光,将铜钥推入锁孔。

“咔……嗒……”

机括转动,如巨兽腹腔里一声低吼。

佛座缓缓后移,露出一条暗道,阶下深黑,阴风挟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台阶下尽,又是一座石室。

四壁空荡,唯中央摆放一个石案,案上放一个册子。

那册子黄绫封面,压金“凤首”,与太后私账如出一辙。

婉儿翻开首页,墨迹潮湿:

“大悦二十一年七月,收白云庵金十万两,铸佛像余料,铸‘免罪金牌’一千面,散于民,以彰太后恩德。”

她指尖一顿,湿墨沾肤,黑得发冷。

“手段好高明。”听风吟冷笑,“既栽赃给公主,又收买了人心,一石二鸟。”

武断却盯向案角——

那里,落一枚小小玉印,缺角,刻“永泰”二字。

“公主的私印。”武断拾起,脸色铁青,“他们连公主的私印都偷?”

婉儿闭目,脑中闪过永泰含泪的双目——

那夜,少女割袍,言语决绝:“发可断,血可流,皇族污名必须洗!”

而今,有人正把最脏的污水,往她身上泼。

火折将熄,光影晃动,晃的石壁上好似鬼影在游走。

婉儿睁眼,眸中血丝织成冷冽的网。

她将账册、玉印,外加一根金条放入药箱,转身时,裙角带起一阵风,火折顿时被吹灭。

黑暗中,婉儿的声音细微却清晰:“回京面圣。”

“我要让上面的人,亲手掀开这尊佛,看看佛座之下,究竟埋着谁的尸骨。”

听风吟收剑入鞘,剑身与鞘壁相击,发出极轻“铮”然。

他的眉头似乎并未舒展,忧郁似乎更添了一层,只是不知他的忧郁所为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