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烟波王爷的背影消失在殿外,皇帝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此时,他感受到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压力。
宗室的、旧臣的、甚至皇族内部的……
这一切都化作一道无形的索链,试图捆死他。
也许,他不得不作困兽之斗。
他闭上眼,眼前闪过听风吟狡黠的表情,周婉儿神衰力竭的身影,还有那“镇国”二字带来的彻骨之寒。
再睁开双目时,他的眸子里只剩下一抹冰冷的决绝。
“高俭。”
“奴才在。”内侍大太监高俭忙跪倒在地候旨。
“传朕口谕,”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锋雪利的寒意,“着北镇抚司、工部、内府司做好万全准备,三日后辰时,朕要亲临白云庵……”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吩咐道:
“掀佛,验金!”
大悦王朝已掀起一股无形的暗流,而他——天保皇帝,俨然是那风口浪尖里的中流巨石,必须得击碎这股暗流。
皇帝限定的三日之期,弹指即到,在此期间,听风吟的症状逐渐好转。
在这三日里,紫宸殿内的沉重气氛几乎凝成了一座大山,抑或一堵高墙。
天保皇帝御案上摆满了劝谏、施压甚至含沙射影的请奏章折。
然而,天保皇帝仅以一撸到地应对:“朕,不尿之!”
这四个字是笔者妄揣之言,或许皇帝不会这么说。
所有的暗流、所有的含沙射影,都在第三日黄昏时分,被一道从中枢发出的、盖着皇帝玉玺朱印的圣旨击得粉碎。
“翌日巳时正,于白云庵地宫之外,设香案,开御座,皇帝亲临,当众启封地宫,查验金佛真伪、铭文实情,凡京师四品以上官员、宗亲、旧臣,于划定区域内观礼。”
圣旨一出,顿时石破天惊!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调查,而是一场公开的、不容任何质疑的终极审判。
这一天,天保皇帝已经隐忍了许久。
他从一开始的姑息纵容,到如今的雷霆大怒,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他用最决绝的姿态,回应了所有试图用“家事”、“孝道”、“体面”来模糊焦点、拖延掩盖的企图。
他将太后的命运、乃至他自己的皇权,都押在了明日那尊金佛之上。
一时间,整个京师朝野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城外的白云庵。
早有聪明之人在白云庵外搭棚起灶,准备大赚一笔。
在这场震动朝野的政治风波中,有一个名字,被圣旨着重提及——那就是周婉儿。
“着御前女官、良医周婉儿,携工部匠作、内府司掌印,协同查验,并就金佛铸造、铭文刻印等情,当众陈情……”
婉儿,再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消息传到白玉堂时,周婉儿正在给听风吟施最后一轮针。
他的气色已好了许多,虽仍孱弱,但已能倚靠着软枕坐起身子。
宣旨太监尖锐的嗓音读完后,白玉堂内一片寂静。
武断的脸色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正躺在榻上闭目聆听的听风吟猛地睁开眼,眼中全是担忧与不赞同。
他硬是挣扎着坐直身,几乎是嘶吼:“皇上此举……岂非将婉儿置于炉火之上?明日若稍有差池……”
他不敢往下想,那将是万劫不复的后果。
婉儿接过那卷黄绫,指尖微微发凉,但神色却异常平静。
其实她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刻。
从她决定帮永泰公主洗冤那刻起,就注定她无法置身事外。
“皇帝这是在表明决心,也是……在保护我。”她轻声开口,打断了听风吟的焦虑,“当众查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反而比我们在暗中操作少了许多周折和不测,皇帝亲临,三司宗正观礼,谁若再想从中作梗,便是公然挑衅皇帝的权威。”
“况且,此事也该到尘埃落地的时候了!”
她看向听风吟,眼神清澈而坚定。
“至于验看金佛,你放心,我有把握。”那尊金佛的疑点,她早已在心中推演过无数次。
话虽如此,但当夜,周婉儿依旧几乎未眠。
关于可能被问及的问题,她都一一在脑中过了数遍。
压力如山一般沉重,重重的压在她的肩头。
……
翌日,天色未明。
周婉儿换上一身庄重却不失爽利的六品女官朝服,青丝一丝不苟地挽起。
她略施粉黛,遮掩住连日劳累的萎顿,然而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
出门前,她来到听风吟榻前。
此时他已醒来,看着婉儿,他有千言万语堵却都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多加注意!”
“放心吧!有武大哥陪我去,不会出岔子,”婉儿点了点头,莞尔一笑,“等我们的好消息。”
推开白玉堂的大门,入秋清冷的晨风扑面而来。
白玉堂的人全都出来送行,默默的跟在周婉儿身后,场面有种莫名的悲壮。
“小姐,我们等你回来。”
“小姐,莫要强撑,咱只是老百姓。”
“家里有我们,请小姐放心。”
……
阿苦扑上来搂住婉儿,哭道:“我不要你去,当官的没几个好人。”
“放心吧!阿苦姐姐,”婉儿拍了拍阿苦的肩膀,“我不会有事。”
婉儿回首,看着白玉堂的男女老少那不舍的眼神,她猛然间有种强烈的使命感在身。
这种使命感便是——责任。
她向众人挥了挥手:“都回去吧!我会没事的。”
此刻,槐树巷的街坊们也都出来了,他们都或多或少的受到过婉儿的帮助,对她心存感激。
本次“掀佛验金”在京师的影响之大,以至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
巷口,早有宫中的马车和一队禁军在等候。
为首的军官向婉儿抱拳行礼:“周大人,皇上让卑职护送您前往白云庵。”
婉儿默然点了点头,由军官搀着上了车。
武断挎刀跟在车外,审视着每一个可能靠近马车的人。
马车辚辚驶出城门,沿途可见不少同样方向的车马轿辇,皆是前往观礼的官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与期待。
越靠近白云庵,气氛越是肃穆。
禁军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将整个区域围得水泄不通。观礼的官员们按照品级,静立在划定区域,无人喧哗,所有的目光都交织在那扇尚未开启的地宫石门,以及不远处高搭起的明黄色御座上。
周婉儿下了马车,立刻成为了全场目光的焦点。
好奇的、审视的、担忧的、甚至不乏恶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站在漩涡的中心,每一道目光都仿佛有重量。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在禁军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向那临时设置的查验台。工部的老匠作和内府司的掌印太监已在那里等候,见到她,神色复杂地行礼。
阳光穿过云层,照亮了她沉静而坚定的侧脸。
风口浪尖,已然踏足。
接下来,便是刀锋相见,以技证道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