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死寂。
房间里的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砰!”
一声爆响,打破了这片凝滞。
秦王朱樉一拳狠狠砸在花梨木桌案上,震得桌上的青瓷茶杯剧烈跳动,茶水泼洒而出,瞬间浸湿了名贵的桌布。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他双目赤红,脖颈上青筋暴起,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那黄河决口,把我大明给淹了不成?!”
他的咆哮在梁柱间回荡,充满了烈火般的暴躁,更深处,却是那种被无形枷锁捆住手脚,一身蛮力却无处宣泄的憋闷与屈辱。
晋王朱棡的脸色铁青,他没有坐着,双手负在身后,在不算宽敞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脚下的靴子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微微作响,那沉闷的节奏,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一个钦天监的小官,区区几句话,几张图纸……”
他停下脚步,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
“就把我们这些镇守一方的王爷,未来的天子,说得跟一群束手无策的废物一样!”
“这算什么事!”
他猛地一甩袖,那动作里满是被人看穿底牌的羞恼。
太子朱标始终没有开口。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但那死死抿住的嘴唇,已经失去了血色。紧锁的眉头之下,双眼失神地盯着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
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父皇肩上担子的重量。
治理一个庞大的帝国,远非书本上那些经义韬略所能概括。现实中没有完美的答案,没有两全其美的选择。
更多的时候,只是在他面前摆上了两杯毒酒。
他唯一的权力,就是选择先喝下哪一杯,选择哪一杯的毒性,能让他和他的帝国,死得慢一点。
一墙之隔的密室之内,朱元璋的脸色,比他任何一个儿子都要难看。
他没有咆哮,没有踱步。
他只是坐着,一动不动,但那具饱经风霜的身躯里,却仿佛有一座火山正在酝酿、喷发。
一股灼热的岩浆,从他的胸口燃起,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剧烈地抽痛。
烦躁!
不甘!
他朱元璋是何许人也?!
那个在濠州城外,捧着破碗,在死人堆里刨食的乞丐!
那个家破人亡,连一块葬身之地都寻不到的孤儿!
是他,硬生生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生路,是他,将蒙元的铁蹄彻底驱逐,是他,让汉家的衣冠重临天下,一手建立了这煌煌大明!
一生征战,他自认算无遗策。
南征北战,东讨西伐,什么样的强敌他没见过?什么样的死局他没破过?
他为子孙后代打下了这片如画的江山。
他设立卫所,养百万雄兵,震慑四方。
他分封诸王,如群星拱月,卫护京师。
他亲定《大明律》,用严刑峻法,约束天下臣民。
他以为,自己亲手打造的这艘名为“大明”的巨轮,坚不可摧,固若金汤。他为它设计了最坚固的龙骨,安装了最锋利的撞角,配置了最精锐的护卫。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
这艘他倾尽毕生心血的巨轮,其内部的结构,竟然天生就存在着一个如此致命的“命门”!
一个他从未察觉,却足以让龙骨断裂,船身倾覆的巨大窟窿!
这种认知上的彻底颠覆,这种亲手缔造的完美之物,却被证明存在着先天缺陷的残酷现实,比任何敌人的千军万马,都让他感到痛苦!
这感觉,就如同一个自诩算尽天下的顶尖棋手,在棋局的最后一刻,自以为布下了天罗地网,胜券在握。
却被一个局外的稚童,随手一指。
指出了棋盘上一个他从未注意,甚至嗤之以鼻的角落。
而那里,正隐藏着一步足以将他满盘心血瞬间“将死”的巨大漏洞。
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岂有此理……”
压抑的低吼从朱元璋的喉咙深处滚出,带着野兽被困牢笼时的愤怒。
“岂有此理!”
他猛地抬头,双眼之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蒋瓛!”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杀伐之气。
门外人影一闪,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密室中,单膝跪地,头颅深垂。
“臣在!”
“传朕密令!”
朱元璋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从现在起,江辰的身份,从‘待罪囚犯’,提升为‘待罪高参’!”
“应天府内,他想去哪,就去哪!”
“他需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另外,加派一倍的人手,给咱把他严密地保护起来!”
朱元璋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帝王威压,让蒋瓛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除了咱和太子他们,任何人胆敢靠近……”
“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冰冷而决绝。
“遵旨!”
蒋瓛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一僵,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四个字带来的刺骨寒意。他将头埋得更低,不敢有丝毫的迟疑。
这个名叫江辰的年轻人,在陛下的心中,其份量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处理完这一切,朱元璋胸中的那团烈火,却丝毫没有平息的迹象。
他罕见地提前结束了对儿子们的“偷听”,一言不发,带着一身的戾气,离开了这处宅邸。
夜色深沉。
当晚,坤宁宫。
朱元璋屏退了所有宫女太监,偌大的寝宫内,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声音。
这是第一次。
他将这件足以动摇国本,让他这个开国皇帝都感到束手无策的巨大难题,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一生之中,唯一完全信任的那个女人。
他的妻子,大明的皇后——马秀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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