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
陈序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轮廓。
玻璃上映出他略显疲惫的面容和身后忙碌的办公区。
已经是周五晚上八点，项目进度比预期慢了百分之十二，团队里新来的实习生今天又犯了个低级错误，导致他多花了两个小时修复。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部门群的消息。
他划开屏幕，一连串的聊天记录跳出来：
“周末团建！谁有好主意？”
“下雨天，室内活动吧？”
“K歌？密室？狼人杀？”
“老一套，没意思。”
最后是部门助理小林发的消息：“刚收到行政通知，周日与友司有联谊活动，地点在滨海路那家新开的咖啡馆，环境很不错哦！报名从速～”
后面跟了一连串表情包和几个起哄的“ 1”。
陈序皱了皱眉，手指飞快地打字：“项目紧，我就不去了，大家玩得开心。”
几乎在他消息发出的同一时刻，另一个对话框弹了出来——父亲陈建国。
“儿子，忙吗？你妈又炖了汤，非要我给你看看。”
接着发来一张照片：
餐桌上摆着一盅精致的汤品，旁边还配了几样小菜，摆盘用心得像是高级餐厅的出品。
陈序心里微微一暖，回复道：“看着就很香。替我谢谢妈。”
北方老家，陈建国看着儿子的回复，对旁边紧张地盯着手机的林静淑说：“看，儿子说谢谢你了。”
林静淑的脸上顿时绽放出光彩，但随即又黯淡下来：
“就一句谢谢啊...他没说别的？比如...一个人喝汤没意思之类的？”
陈建国哭笑不得：“静淑啊，你这是不是想太多了？”
就在这时，陈建国的手机又震了一下，是陈序补充的消息：“周日有联谊活动，不过项目忙，我推了。”
陈建国念出消息，林静淑的眼睛立刻亮了：“联谊？什么联谊？是跟女孩子见面的那种活动吗？”
“应该是公司之间的交流活动吧。”陈建国推了老花镜，仔细看着手机屏幕。
林静淑急切地拿过丈夫的手机，仿佛能从那几个字里读出更多信息：“他推了？为什么推了？多好的机会啊！”
“项目忙嘛，儿子不是说了吗？”
“再忙也不能不管终身大事啊！”
林静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这是她焦虑时的习惯动作，“而且他越是推，越说明他需要推动！”
陈建国摇头笑道：“你这是什么逻辑？”
林静淑不答话，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
她拿起自己的平板电脑，开始搜索“IT人士社交障碍”“程序员如何拓展交际圈”等关键词。
网页上跳出一大堆文章和广告，她看得目不转睛，眉头紧锁。
“建国，你看这篇文章说，很多IT精英因为工作环境单一，缺乏社交技巧，最后被迫相亲...”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
“被迫相亲怎么了？你现在不就是在盼着儿子去相亲吗？”陈建国幽默地反问。
林静淑没笑，反而更加严肃：“那不一样！自愿拓展交际圈和被迫相亲是两码事！前者是主动选择，后者是无奈之举...”
陈建国知道妻子又钻了牛角尖，便不再争辩，只是默默地收拾碗筷。
夜深了，林静淑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侧身看着床头柜上陈序大学毕业时的照片——那个穿着学士服，笑容自信的青年，怎么就找不到合适的人呢？
她悄悄起身，走到书房打开电脑。在搜索框里输入：“如何帮助远在外地的儿子拓展社交圈”。
跳出的结果五花八门，从正经的心理文章到各种婚恋平台的广告。林静淑谨慎地避开那些看起来就不靠谱的链接，点开一篇看似专业的心理学文章。
“现代年轻人社交困境的成因与解决策略...”她轻声读着，手指不自觉地记着笔记，“提供安全范围内的建议而非施压...尊重个体差异...”
这些理论她都懂，但一旦应用到儿子身上，所有的理性似乎都会消失。
凌晨一点，南方城市的雨还在下。陈序刚刚结束又一个加班夜，独自站在公司楼下等网约车。手机亮起，是母亲发来的长篇微信：
“小序，睡了吗？妈妈刚才看了一篇文章，很有启发。说的是现代人社交不一定非要面对面，可以先从共同兴趣开始。你不是喜欢看科幻电影吗？或许可以找找同好小组？当然妈妈只是建议，你自己看情况决定。记得喝杯温牛奶再睡，助眠。爱你。”
陈序看着这条消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能想象母亲如何小心翼翼地措辞，既想表达关心又怕给他压力。回复道：
“刚下班。好的，我会考虑。妈也早点休息，别老是熬夜看手机。”
回到公寓，陈序快速冲了个澡，习惯性地检查第二天的工作日程。
周日原本计划全天加班，但现在看来，连续工作了三周，效率已经开始下降。
也许是该休息半天？他想着，不由自主地点开了部门群里关于联谊活动的讨论。
参与人数已经增加到十五人，对方公司是做什么的来着？好像是文创行业...
就在这时，母亲的微信又来了：“突然想到，周日如果天气好，出去走走也不错。总是闷着对身体不好。”
陈序挑眉，母亲这话来得巧合，几乎像是知道联谊活动的事。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应该是典型的母亲式关心。
“知道了，妈。您快睡吧。”他回复道。
北方，林静淑看着儿子的回复，失望地叹了口气。这种泛泛的回应，明显是没有接受建议的表现。
周六一整天，林静淑坐立不安。她通过各种方式旁敲侧击：
早餐时让陈建国问儿子周末计划；中午转发一篇《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的鸡汤文；晚上又发去一条：
“今天遇到你杨阿姨，她说现在年轻人流行‘相约学习’式的相亲，就是一起在咖啡馆工作，互不打扰但又有个伴儿。你说这理念是不是挺创新？”
陈序的回复一如既往地简洁：“有点意思。项目忙，回头聊。”
林静淑感到一种无力感。距离让她的关爱如同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力。
周日上午，南方天空意外放晴。陈序站在公寓窗前，看着久违的阳光，忽然觉得整日埋首代码确实有些浪费。
他打开部门群，发现联谊活动还在继续，地点改在了海滨公园旁的露天咖啡馆——因为天气转好。
“现在报名还来得及吗？”他打字问。
顿时，群里炸开锅：
“序哥终于开窍了！”“欢迎加入单身狗互助会！”“ 1的阵容更强大啦！”
陈序笑了笑，放下手机去换衣服。他并没抱什么期待，只是觉得或许真的需要换换环境，激发一下思路。
北方，林静淑正在插花课上心不在焉。她的手机突然震动，是陈建国发来的消息：“儿子问联谊活动还能不能报名！”
林静淑的手一抖，剪刀差点伤到花茎。
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既兴奋又紧张——儿子终于迈出这一步了！但同时又担心：他会聊天吗？穿得得体吗？会不会因为太直男思维把天聊死？
课间休息时，她迫不及待地给儿子发去一连串语音：
“小序，你要去参加活动啊？挺好的，放松一下。”“记得穿那件浅蓝色衬衫，很衬你气质。”“聊天时多听对方说，不要一味讲技术问题。”“保持微笑，你笑起来很好看的。”“对了，不要喝太多咖啡，伤胃...”
发完又觉得太多指示会给人压力，急忙补充一条：“妈妈就是随口说说，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南方，陈序正在换衣服，听到这一连串语音，不禁笑出声。母亲这种欲擒故纵的关心方式，他太熟悉了。回复道：“妈，您别担心，就是普通社交，不是相亲。”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母亲推荐的那件浅蓝色衬衫。
联谊活动现场气氛轻松。阳光透过遮阳伞洒在木桌上，海风拂面，带来咸涩的气息。陈序原本担心会尴尬，却发现来自文创公司的人们很有趣，他们的思维方式与IT圈大不相同，反而激发出不少新鲜观点。
他正与一位做平面设计的女生讨论用户体验与视觉设计的平衡问题，手机连续震动。瞥了一眼，是母亲发来的：
“开始了吗？”“环境怎么样？”“人多吗？”
陈序无奈，简短回复：“在进行中，环境不错。”
没想到母亲立刻回过来：“那就好！记得多主动与人交流，不要只顾着吃点心。”
陈序几乎能想象母亲守在手机前紧张等待的样子。他忽然心生一计，拿起手机对着桌上的点心拍了一张照，又悄悄拍了一张海景，发给母亲：“点心很精致，海景也很美。您放心了吧？”
北方，林静淑放大照片，仔细研究每一个细节：嗯，环境确实优雅，点心中西结合，看来档次不低。照片角落拍到一只女性的手，指甲干净整洁，戴着一条细细的手链，品味似乎不错...
她正分析得起劲，陈序又发来一条消息：“妈，您别守着手机了，去忙点别的吧。有进展我会告诉您的。”
林静淑脸一热，有种被看穿的尴尬。回复道：“妈妈没守着，正好在看手机而已。你玩得开心。”
话虽如此，整个下午她都心神不宁，每隔十分钟就看一次手机，却强忍着不再发消息询问。
南方，联谊活动接近尾声。陈序意外地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虽然没有遇到特别心动的对象，但认识了几位有趣的朋友，交换了联系方式。最重要的是，大脑得到了真正的休息，之前卡壳的技术问题似乎有了新的解决思路。
他拍了一张夕阳下的海景，配文：“难得的周日下午”，发在家庭群里。
几乎是立刻，母亲点了赞，然后是一连串的评论：
“夕阳真美！”“玩得开心吗？”“认识新朋友了吗？”“记得吃晚饭，不要饿着。”
陈序看着这一连串追问，笑着摇头，回复道：“都很好。现在准备回去加班了。”
这句话如同踩了刹车，母亲的追问停止了。过了一会儿，发来一条语音，声音里带着失望：“又加班啊...好吧，记得按时吃饭。”
陈序忽然有些愧疚。他明白母亲的期待，但也无法为此改变自己的生活节奏。
回到公寓，他继续工作到深夜。十一点时，手机亮起，是母亲发来的一篇文章链接：《人际联结与创造力——社交网络如何激发创新思维》
附言：“妈妈今天看到的文章，觉得很有道理。适当的社交不是浪费时间，反而可能对工作有帮助。你觉得呢？”
陈序点开文章，发现确实是一篇正经的心理学研究，不是那种鸡汤文。他有些惊讶于母亲的用心，回复道：“妈说得对，今天的交流确实让我对项目有了新想法。谢谢妈。”
北方，林静淑看着这条回复，久久没有说话。陈建国好奇地问：“儿子说什么了？看把你感动的。”
林静淑把手机屏幕转向丈夫，眼角有些湿润：“儿子说...谢谢我。”
陈建国笑了：“这不是常说的话吗？”“不一样，”林静淑轻声说，“这次是真心觉得我说得对。”
她放下手机，开始整理茶几上的插花作品，动作轻快了许多。虽然今天的联谊活动似乎没有立即带来理想的结果，但儿子接受了她的一点点建议，这就是进步。
夜深了，林静淑准备入睡前，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她惊讶地发现，儿子发了一条朋友圈——这是一个月来的第一条。
照片是傍晚拍的海景夕阳，配文：“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感谢有趣的下午，收获不少。”
林静淑瞬间泪目。那是她昨天发给儿子的文章标题啊！
她点了赞，没有评论，只是默默地将这张照片保存下来，设为了手机壁纸。
南方，陈序看着母亲那个迅速出现的点赞，会心一笑。他继续敲代码，发现原本棘手的问题竟然迎刃而解。
也许母亲是对的，适当的休息和社交确实有助于思考。他想着，顺手点开了下午认识的几位新朋友的微信头像。其中一个做用户体验设计的女孩分享的文章，正好解决了他当前项目的某个界面设计难题。
他发去消息：“你好，今天聊得很愉快。看到你分享的文章，正好对我手上的项目有帮助，谢谢！”
很快，对方回复：“不客气！你们IT人的思维方式也给我很多启发呢：）”
陈序看着那个笑脸符号，忽然觉得，或许母亲这种“远程指挥”，偶尔也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