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总是来得犹豫不决。
一场夜雨过后,气温悄然滑落,晨间起了薄雾,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寒意。
陈序正是在这样一个早晨感到不适的。
起初只是喉咙微微发痒,他并未在意。
连续三天的项目攻坚,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时,身体发出抗议再正常不过。
他照常起床,冲了个热水澡,吞了两粒维生素C,便匆匆赶往公司。
上午的会议中,他开始感到一阵阵发冷。
会议室空调开得足,同事们穿着单衣还嫌热,他却觉得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冒。
当项目经理问他一个技术细节时,他竟一时语塞,大脑像断了线的网络,一片空白。
“序哥,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看。”旁边的同事小声问。
陈序摇摇头,强打精神:“没事,昨晚没睡好。”
会议一结束,他立刻回到工位,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点烫。
测了下体温:37.8度。低烧。
“真是时候。”他苦笑。项目正处在关键阶段,这个节骨眼上生病简直是雪上加霜。
他给自己冲了杯热茶,决定撑过今天再说。
中午吃饭时毫无食欲,只喝了半碗汤就放下勺子。
下午三点,体温升至38.2度,头疼欲裂,他终于向总监请了假。
“赶紧回去休息,”总监关切地说,“需要去医院吗?”
“不用,睡一觉就好。”陈序勉强笑笑,收拾东西离开公司。
回家的路上,他买了些退烧药和粥。
南方的冬日天黑得早,才五点多,天色已经暗沉下来。
公寓里冷清得很,他打开空调,吞了药,裹着毯子倒在沙发上。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母亲的每日视频通话。
陈序犹豫了一下。
接,还是不该接?
接的话,现在的状态肯定瞒不过母亲的眼睛;
不接,母亲只会更加担心。
最终,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小序,下班了吗?”
屏幕那端,林静淑的笑容温暖。
北方已经天寒地冻,她穿着厚厚的家居服,背景是家里温暖的客厅。
“刚到家。”
陈序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但沙哑的嗓音还是出卖了他。
林静淑立刻皱起眉头:“你声音怎么了?感冒了?”
“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累。”
陈序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母亲的眼睛。
“是不是发烧了?”林静淑的声音紧张起来,
“脸这么红!测体温了吗?”
陈序知道瞒不住了:“低烧,37度8,刚吃了药。”
“38度还不算高烧?”林静淑的音调陡然升高,
“怎么不去医院?南方的病毒厉害得很!听说最近流感特别严重,会引发肺炎的!”
陈建国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静淑,你别一惊一乍的,让孩子好好休息。”
但林静淑已经听不进去了:“药吃的什么?医生开的吗?吃饭了没有?有人照顾你吗?”
一连串问题砸得陈序头晕:“妈,真的没事,就是普通感冒。吃了退烧药,喝了粥,现在需要睡一觉。”
林静淑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一个人怎么行!发烧最怕晚上反复!你睡觉记得定闹钟,两小时起来测一次体温!体温超过38度5必须去医院!”
陈序已经眼皮打架:“知道了妈,我先睡会儿...”
结束通话前,林静淑再三叮嘱:“手机放枕边,有事随时打电话!妈不关机!”
陈序含糊应着,很快沉入昏睡。
北方,林静淑却坐立难安。
结束通话后,她立刻开始搜索“成人高烧危险征兆”、“流感并发症”,越看越心惊。
“建国,小序一个人发着烧,太危险了!”
她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听说今年南方流感变异了,好多年轻人中招后发展成重症肺炎!”
陈建国试图安抚:“孩子都三十多了,会照顾自己。不是吃药了吗?”
“吃药管什么用!得去医院检查!”林静淑突然站定,“我得去南方!”
陈建国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我买明天的机票去南方!”
林静淑已经拿起手机查看航班信息,“小序这样不行,得有人照顾。”
“静淑,你冷静点!”
陈建国急忙按住妻子的手,“孩子就是个小感冒,你这么大老远跑过去,不是添乱吗?”
林静淑眼圈红了:“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万一晚上烧高了,晕过去了都没人知道!”
陈建国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我先给儿子打个电话,问问具体情况。”
但陈序的手机无人接听。
这个无人接听的电话成了压垮林静淑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立刻开始收拾行李,动作快得近乎慌乱:厚衣服、常用药、体温计、甚至还有退热贴和冰袋...
“静淑!你听我说!”
陈建国试图阻拦,“南方现在二十多度,你带羽绒服干什么?”
林静淑愣了下,看着手中的厚羽绒服,突然崩溃地蹲下身,低声啜泣起来。
陈建国心疼地搂住妻子:“我知道你担心,但咱们得相信儿子。你这样突然跑去,他会怎么想?”
“我就是怕...”林静淑哽咽道,“怕他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
这句话道尽了天下父母心。
陈建国轻拍妻子的背,无声安慰。
与此同时,南方公寓里,陈序正沉浸在药效带来的深睡中。
手机在枕边无声地闪烁着,一个又一个未接来电堆积着。
他做了一个混乱的梦。
梦中,他还是个孩子,发烧躺在小床上,母亲用冰凉的手抚摸他的额头,哼着柔和的摇篮曲。那种安心的感觉,是如此真切...
晚上九点,陈序在口渴中醒来。体温似乎降了些,他起身喝水,这才看到手机上17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家里。
他立刻回拨,电话只响半声就被接起。
“小序!你怎么样了?吓死妈妈了!”林静淑的声音带着哭腔。
陈序内疚不已:“妈,对不起,我睡得太沉了。烧已经退了,真的。”
视频接通,林静淑仔细端详儿子的脸:“脸色还是不好!体温量了吗?”
陈序乖乖量体温:37.2度。“看,基本正常了。就是普通感冒。”
林静淑稍稍安心,但依然坚持:“明天必须去医院检查!妈已经查了,南方市人民医院呼吸科最好,一早就去挂号!”
陈序无奈:“妈,真的不用...”
“要么你去医院检查,要么妈明天早上的飞机过去照顾你。”林静淑出奇地坚决,“你自己选。”
陈序知道母亲是说真的。他叹了口气:“好,我去医院。但您答应我,别折腾过来。”
达成妥协后,林静淑又开始远程指导:“今晚记得多喝水,床头放保温杯。被子盖好但别捂汗。如果再发烧,先用物理降温...”
陈序一一应下,心中既感动又无奈。
结束通话后,他意外地收到父亲的私信:“儿子,别怪你妈。她最近因为我生病的事,特别紧张。看你发烧,勾起她心病了。”
陈序这才恍然大悟。回复道:“我明白。爸您身体怎么样了?”
“老毛病,稳定了。倒是你,真没事?”陈建国问。
“真没事。明天我去医院检查,让妈放心。”陈序承诺。
这一夜,南北两地的三个人都睡得不安稳。
林静淑每隔两小时就醒来一次,想给儿子打电话又怕打扰休息;
陈序虽然退了烧,但咳嗽加重,睡不踏实;
陈建国则一边担心儿子,一边安抚妻子,左右为难。
第二天一早,陈序如约前往医院。
候诊时,他拍了张照片发给母亲:“到了,放心。”
林静淑秒回:“看好医生后把诊断书拍给我!药方也发来看看!”
经过一系列检查,医生确诊是普通病毒性感冒,开了药,嘱咐多休息。
陈序把诊断书和药方都发给母亲,林静淑这才彻底放心。
但这场“虚惊”带来的影响远未结束。
当天下午,陈序收到一个同城快递——是母亲通过外卖平台订购的:
各种水果、营养品、即食粥,甚至还有一个崭新的电子体温计。
随之而来的是一条长消息:“药按时吃,粥趁热喝,水果补充维生素C。
体温计可以蓝牙连接手机,数据直接同步到妈这里。好好休息,工作先放放。”
陈序看着这堆东西,哭笑不得。他拍下照片发到朋友圈:
“一场小感冒引发的‘物资支援’”,配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同事们纷纷调侃:“序哥,幸福啊!”
“这待遇,我都想生病了!”“母爱如山...体滑坡式关怀”
然而在这些调侃中,一条来自苏蔓的评论引起了他的注意:“阿姨真可爱[笑cry]需要本地后援吗?可以帮忙送点好吃的~”
陈序心中一动,私信回复:“谢谢,已经好多了。
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妈?”
苏蔓很快回复:“猜的~只有妈妈才会这样无微不至吧?”
两人聊了起来。
陈序意外发现苏蔓对照顾病人很有经验,给了不少实用建议:“盐蒸橙子对咳嗽很有效”、“喉咙痛可以试试蜂蜜腌白萝卜”...
这些偏方听起来比母亲的“电子体温计”靠谱多了。
当晚,陈序试探性地和母亲视频时提到了苏蔓的建议。
林静淑的反应出乎意料地积极:“苏小姐懂得真多!你说那个盐蒸橙子怎么做?妈也学学!”
陈序一步步教母亲,林静淑认真地记笔记。
这一刻,角色仿佛颠倒了过来,儿子成了指导者,母亲成了学习者。
教学结束后,林静淑轻声说:“小序,昨天妈太激动了,差点就真买机票过去了。没吓着你吧?”
陈序心中一软:“我知道您是担心我。但其实...我倒是有点希望您真的来了。”
这句话让林静淑愣住了。陈序继续道:“不是需要照顾,就是...想您了。想吃您做的清汤面,小时候生病时常吃的那种。”
视频那端,林静淑的眼圈瞬间红了:“傻孩子,怎么不早说...妈这就教你做!很简单!”
那一晚,母子二人通过视频,完成了一碗跨越千里的“病号面”。
陈序在南方的小厨房里手忙脚乱,林静淑在北方远程指导,陈建国则在一旁笑着看热闹。
当热腾腾的面条出锅时,陈序竟然觉得病好了一大半。
“妈,味道居然很像!”他惊喜地说。
林静淑笑得欣慰:“当然,秘诀就是最后那几滴香油和葱花。记住啦,以后想吃了就自己做。”
这一刻,陈序忽然明白了母亲的“过度反应”背后,是无法亲手照顾孩子的无力感,是距离放大后的焦虑,是爱无法落地的慌张。
而那一件件快递、一个个电话、一条条叮嘱,都是她试图跨越山河的拥抱。
“妈,”他轻声说,
“下次我生病,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但您答应我,别急着跑过来,好吗?”
林静淑抹抹眼角:“那你也答应妈,好好照顾自己。生病了不要硬撑,工作可以放一放。”
“成交。”陈序笑了。
这场因小感冒引发的风波,最终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化解了。
它撕开了距离造成的隔阂,让母子二人找到了新的相处方式——
不再是单方面的担忧和另一方的忍耐,而是相互理解后的妥协与创新。
夜深了,陈序吃完面,感觉身体轻快了许多。
他拍下空碗发给母亲:“病号面疗效显著,已痊愈大半。”
林静淑回了个骄傲的表情:“当然,妈妈的配方!”
放下手机,陈序望向窗外。
南方的夜空没有北方的星辰明亮,但此刻,他感觉与家的距离从未如此接近。
那些令人窒息的关爱,一旦理解了背后的深情,就成了最温暖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