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北方,寒冬以摧枯拉朽之势降临。
一夜之间,气温骤降至零下十度,北风如刀,呼啸着撕裂天空,卷起今冬第一场真正的雪暴。
凌晨五点,林静淑在黑暗中惊醒。
窗外狂风怒吼,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拍打玻璃。
她第一反应是摸向身旁——陈建国不在床上。
“建国?”她轻声呼唤,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微弱不堪。
厨房传来细微响动。
她披衣下床,看见丈夫正站在灶台前,小心地看着一锅咕嘟冒泡的小米粥。
“怎么起来了?”
林静淑问,看着丈夫穿着那件已经洗得发薄的毛衣,领口处露出嶙峋的锁骨。
陈建国回头,脸上带着倦容:“咳得睡不着,起来煮点粥暖暖胃。”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林静淑快步上前,手自然地抚上他的后背。
隔着毛衣,她能感觉到丈夫瘦削的脊骨和剧烈的震动。
“今天必须去医院。”她语气坚决,不容反驳。
陈建国摆摆手,刚想说什么,又被咳嗽打断。
这次咳得更加厉害,整个人弯成一张弓,脸色由红转白,最后泛起不健康的潮红。
林静淑的心猛地一沉。她不再商量,直接拿起手机预约挂号。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时,不自觉地切换到天气页面——南方市,多云,18-26℃。
这个温差让她恍惚了片刻。
同一片国土上,北方冰封雪裹,南方却依然温暖如春。
而她的儿子,正独自在那个永远不需要穿羽绒服的城市。
“小序那边...”陈建国缓过气来,哑声说,“别告诉他。”
林静淑抿紧嘴唇,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她将热粥盛好,看着丈夫勉强吃下几口,心思早已飞越千山万水。
早晨七点,她终于忍不住给儿子发了消息:
“寒流来了,北方零下十度,南方早晚温差大,记得添衣。”
等了十分钟,没有回复。
她的想象力开始失控:
是还没起床?还是生病了?昨晚又熬夜了?
南方的“冷”和北方不同,湿冷入骨,最容易感冒...
七点半,她直接拨通视频电话。
铃声响到即将自动挂断时才被接起,屏幕那端出现陈序睡眼惺忪的脸。
“妈,这么早...”
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睡意。
林静淑的心落回实处,但马上又揪起来:
“你声音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昨晚几点睡的?盖的被子厚不厚?”
一连串问题让陈序哭笑不得:“妈,我没事,就是刚睡醒。昨晚...呃,两点睡的。”
“又两点!”
林静淑的眉头拧成疙瘩,“跟你说了多少次,熬夜伤身!南方现在早晚凉,你睡觉时窗户关了吗?被子够厚吗?要不要妈给你寄床羽绒被?”
陈序揉着眼睛坐起来:“不用,空调开着呢。妈,我三十一了,会照顾自己。”
“会照顾自己还天天熬夜?”
林静淑忍不住唠叨,“你看你黑眼圈重的!今天温度降了,记得穿那件灰色的毛衣,就是妈去年织的那件...”
“妈,”陈序无奈地打断,“南方今天26度,穿毛衣会中暑的。”
林静淑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南北不分的错误。
但她马上找到新角度:“那早晚呢?通勤的时候呢?地铁空调很足的!带件外套总没错...”
视频那端,陈序已经起身走向卫生间:“知道了妈,我会带的。您和爸也多穿点,北方真的冷了。”
结束通话后,林静淑依然不安。
她打开购物APP,浏览起轻薄款的羽绒背心——南方那种“凉”,在她看来就是“冷”了。
就在这时,陈建国的咳嗽声从卧室传来,比之前更加剧烈。
林静淑匆匆下单了一件最贵的羽绒背心,地址直接填了儿子的公司。
“已下单,明天到”她发消息告诉儿子,然后急忙奔向卧室。
医院候诊室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
陈建国做完检查,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林静淑看着CT片子上那些模糊的阴影,心跳如鼓。
“慢性支气管炎急性发作,伴有轻微肺炎。”
医生推了推眼镜,“年纪大了,免疫力下降,要特别注意。这几天最好住院观察。”
陈建国立即反对:“住院?没那么严重吧?开点药回家吃就行。”
林静淑按住丈夫的手,对医生点头:“我们住。”
办理住院手续时,陈序发来消息:“妈,真的不用...”
后面跟着羽绒背心的订单截图。
林静淑看着屏幕上儿子无奈的表情,又看看身旁丈夫憔悴的面容,突然感到一种撕裂般的无力感。
她最爱的两个男人,一个在南方不知冷暖,一个在北方病痛缠身,而她站在中间,手足无措。
“怎么了?”陈建国敏感地问。
“没什么,小序收到背心了。”林静淑勉强笑笑,收起手机。
那一刻,她做了一个决定:不告诉儿子父亲住院的事。
这个决定执行起来比想象中艰难。
每天往返医院和家,照顾病中的丈夫,林静淑精疲力尽。
但每当儿子发来视频请求,她总是先找个安静的角落,整理好头发和表情,才按下接听键。
“妈,您今天声音有点哑?”有一次,陈序敏锐地问。
林静淑心里一紧,忙道:“可能昨天插花课说话多了。你那边呢?降温了吗?”
这样的对话每天上演。
她成了精湛的演员,在病房外演出一切安好的戏码。
而她的“天气关怀”也变得更加密集——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她才能同时照顾到远方的儿子和身边的丈夫。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
陈序加班到十点,走出办公楼时才发现下起了雨。
南方的冬雨细密冰凉,他没带伞,正准备冒雨跑向地铁站,手机响了。
“小序,下班了吗?南方下雨了,带伞了吗?”母亲的声音带着关切。
陈序惊讶地抬头四望——北方此刻应该是繁星满天,母亲怎么会知道南方在下雨?
“妈,您怎么知道...”
“我装了五个天气APP,设置了南方市的特别提醒。”
林静淑的语气有些得意,“看你那边显示下雨,就问问。带伞了吗?”
陈序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没带,正准备跑过去。”
“别跑!淋雨容易感冒!”林静淑急忙说,“打车吧!妈给你报销!”
陈序笑了:“就几百米,没事的。”
“那等等!”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翻找声,“妈查查...附近有家便利店,应该还没关门!去买把伞!”
就在这时,电话那端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3床家属,该量体温了!”
瞬间的寂静。陈序敏锐地问:“妈,您在哪?什么3床?”
林静淑慌乱地解释:“啊,妈在...在社区医院做义工呢!最近流感高发,来帮帮忙...”
这个解释太过牵强,陈序不再多问,但心中的疑虑已经种下。
第二天,他特意提早下班,去商场买了把质量好的伞,拍照发给母亲:“备伞了,下次下雨一定打。”
林静淑回了个欣慰的表情。
然而当晚视频时,陈序注意到母亲身后的背景不是家里熟悉的布置,而是一面素白的墙,墙角有一个明显的呼叫按钮。
“妈,您今天不在家?”他故作随意地问。
林静淑明显慌乱了一下,镜头晃动:“啊,来朋友家坐坐。你看,这是王阿姨家,装修不错吧?”
这个谎言太过明显。陈序不再追问,但结束通话后,他立即给父亲发了条消息:“爸,妈最近在忙什么?神神秘秘的。”
一小时后,父亲回复:“你妈就是闲不住,天天往外跑。别担心,都好。”
这条消息让陈序确认了一件事:父母在隐瞒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他格外留意母亲的每一个细节。
视频时背景的声音(有一次明显听到广播叫号)、母亲偶尔的欲言又止、父亲总是“已经睡了”的借口...
所有的线索指向一个可能性:父亲生病了,而且不轻。
这个认知让陈序坐立难安。
他试着直接询问,但父母口径一致地否认。
无奈之下,他做了一个决定:利用技术手段“关心”父母。
首先,他给父亲的手机安装了健康监测APP,与自己手机绑定;
然后,在家里安装了智能摄像头(以“看护花草”为名);最后,他通过订单跟踪发现母亲最近频繁购买药品。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结论:父亲住院了。
周五晚上,陈序再次视频通话。这次他开门见山:
“爸,您在医院吧?哪个医院?什么情况?”
屏幕那端,林静淑瞬间红了眼眶。
陈建国叹了口气,终于坦白:“老毛病,支气管炎,住几天就回去。”
那一刻,陈序感到一种复杂的心痛——
为父亲的病情,为母亲的隐瞒,也为自己的远离。
“我周末回去。”他立即说。
“别!”两人异口同声地反对。
“小序,真的没事。”
陈建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力,“你工作忙,别来回跑。有你妈在呢。”
林静淑也急忙点头:“就是,妈照顾得过来。南方现在项目紧,你别分心。”
陈序看着屏幕里父母强装坚强的面容,突然理解了母亲那些“唠叨”背后的深意——
那些关于温度的关切,其实是无法陪伴的补偿,是跨越千里的拥抱。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件许久未做的事——
主动给母亲发了南方的天气预报截图,附加一句:“明天升温,我准备穿那件薄夹克。您和爸呢?医院晚上冷吗?”
消息发出后,久久没有回复。就在陈序以为说错话时,母亲发来一张照片:
病房窗外,北方的夜空飘着雪花。配文:“北方零下十二度,护士给加了床被子,很暖和。”
这一刻,隔阂冰释。
母子二人通过天气报告,完成了一次心照不宣的和解。
从那天起,陈序开始主动分享生活细节,不再抗拒母亲的“天气关怀”。
他甚至会在家庭群发问:“明天降温,穿灰色大衣还是黑色羽绒服?”
这种转变让林静淑欣喜不已。
她不再需要喋喋不休地追问,因为儿子学会了主动报备。
但更深层的变化是:陈序开始理解,那些关于温度的唠叨,其实是母亲表达爱的独特语言。
在她看来,确保孩子不受冻不挨饿,是最基本的爱的责任。
一个周日的下午,陈序视频时特意让父母看了南方的阳光:“今天26度,我出去跑步了,穿的就是您买的那件运动衫。”
林静淑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好,好。运动好。你爸今天也能下床走走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
陈建国凑到镜头前,脸色确实红润了些:“小序,别担心爸。南方暖和,你多户外活动,别老窝在办公室里。”
这一刻,南北温差依旧,但心灵的季节却悄然同步了。
季节更迭,冷暖交替。
在这场温暖的拉锯战中,双方都在学习如何更好地爱与被爱。
而那些曾经令人窒息的唠叨,如今听来,都是无法抵达的拥抱,都是未能说出的“我爱你”。
【本章金句】“母爱是永远觉得你冷,永远觉得你饿,永远觉得你需要照顾。这不是不信任,而是她们用这种方式,弥补所有不能陪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