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没看他,视线落在自己被他攥得通红的手腕上。
那里,一圈清晰的指印正在浮现。
她第一次在他身上,感知到“恐惧”的情绪。
不是对商业对手的算计,不是对局面失控的烦躁,而是对“失去”本身的恐惧。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双此刻烧得通红的眼睛。
过了很久。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带着被扼喉后的沙哑。
“我知道会疼。”
不是“我知道了”,而是“我知道会疼”。
这几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陆九渊鼓胀到极限的怒火气球。
他所有准备好的质问,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不受控制地松开了。
手臂也收了回去,重新坐正。
车厢里那座骇人的冰山,随着他的动作,无声地瓦解。
他再次恢复了那个冷静自持,掌控一切的陆九渊。
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男人,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
“段宏已经废了。”陆九渊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低沉,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
“你一个人负责‘云顶天阙’,就意味着你会成为所有人的靶子。”
“我知道。”苏晴平静地回答。
“所以,你需要一些‘东西’。”
车子平稳地驶入苏晴入驻的酒店车库。
陆九渊没有再说话。
车门打开,苏晴下车。
她关上车门,没有回头,径直走向电梯。
身后,玛莎拉蒂的引擎声停留了很久,才终于远去。
回到酒店房间,苏晴走进浴室。
她解下脖子上的丝巾,扔进垃圾桶。
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但眼神平静。
脖颈上,一道贴着医用胶带的伤口清晰可见,边缘还能看到未完全消退的青紫。
不久前,她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那片冰凉的皮肤。
没有战栗,没有后怕。
只有一片极致的冷静。
她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冲刷着脸颊,直到皮肤被冻得发麻。
再抬起头时,镜中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被洗去,只剩下坚不可摧的冷光。
第二天傍晚,周易准时出现。
带来一个拎着黑色金属箱,神情冷峻的男人。
“苏小姐,这位是‘暗盾’安保的队长,黎震。”周易介绍道,“从现在起,他和他领导的A级小组将24小时负责您的安全。他们只听从您的调遣。”
这就是陆九渊给的“东西”。
不是华服,不是珠宝,而是绝对的武力。
比任何奢侈品都昂贵,也比任何承诺都实在。
“晚宴的礼服和造型师已经在隔壁套房等您。”周易递上一张邀请函,“陆总会在‘天穹之冠’等您。”
当苏晴从房间走出来时,连见惯了绝色的造型师都停住了呼吸。
纯粹的黑色丝绒长裙,唯一的亮色,是领口处用碎钻拼接成的一片微缩星云,恰好停留在她锁骨之上,完美遮盖了那道伤痕,衬得那片肌肤冷白如雪。
晚宴设在栖云市最顶级的七星酒店,“天穹之冠”。
苏晴挽着陆九渊的手臂走进会场,瞬间成为焦点。
男人俊美冷漠,气场强大。
女人绝色清冷,是他身边最华美的刀。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带着淬了毒的讥讽,从侧方传来。
“哟,这不是苏晴吗?真是脱胎换骨,差点没认出来。”
张浩端着一杯香槟,身边围着几个年轻人,正用一种看戏的眼神打量着她。
他身边的跟班抢先开口,语调阴阳怪气。
“浩哥,这位就是你之前提过的……靠运气拿了个头奖的前女友?”
“什么运气啊,现在看来,是走了另一条‘捷径’嘛。”
他们的视线在苏晴和陆九渊之间来回扫荡,暗示肮脏不堪。
张浩故作大度地摆手,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话不能这么说。苏晴还是很有才华的,只不过……如果能得到陆总这样的‘恩宠’,那又另当别论了。”
“恩宠”两个字,他说得又轻又贱。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窃笑。
陆九渊周身的气压瞬间冰冻。
苏晴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背。
她迎着张浩的目光,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一片锋利的玻璃。
“张浩,”苏晴的声音平静到残忍,“我昨天刚处理完一个想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你猜,他的下场怎么样?”
张浩一愣。
他没听懂。
“你知道你和他有什么共同点吗?”苏晴歪了歪头,“都喜欢用自己那点可怜的认知,去揣测自己一辈子都无法触及的世界。”
“你所谓的‘捷径’,和昨天那个人所谓的‘规矩’,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垃圾。”
她吐出两个字,清晰,冰冷。
张浩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你!”
“我真的很好奇,”苏晴的目光扫过他和他身边的跟班,“凭你们那99%的平庸混合1%的猥琐构成的渺小人生,到底哪来的勇气,在这里狺狺狂吠?”
“是谁给你们的自信?”
人群里终于有人没忍住,笑了出来。
“至于你说的‘恩宠’……”
苏晴的目光终于从他身上移开,转向身旁的陆九渊。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指尖轻轻划过陆九渊的领带夹,动作亲昵又嚣张。
然后,她才重新看向快要气到昏厥的张浩,一字一句,宣判他的死刑。
“陆总的代价,你也配谈?”
“不,”她顿了顿,笑容变得更加残酷,“是你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
这毫不掩饰的维护,这宣示主权般的姿态,让陆九渊冰封的脸色瞬间解冻。
他揽住苏晴的腰,转身走向宴会厅的另一侧。
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愉悦。
“走吧,带你去见拆楼的人。”
被留在原地的张浩,像一个小丑,在四面八方的嘲弄目光中,无地自容。
角落里,一个穿着格子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正蹲在地上研究承重柱。
“……这应力分布不对,核心筒的剪力墙配筋率肯定有问题……”
“陈默。”陆九渊叫了一声。
男人猛地抬起头,看到陆九渊,眼睛一亮。
“陆总!你可算来了,我跟你说,你们这酒店的结构设计有重大安全隐患……”
“这位是苏晴,‘云顶天阙’项目的负责人。”陆九渊打断他,“这是陈默,结构工程学鬼才。”
陈默的目光落在苏晴身上,直奔主题。
“‘云顶天阙’?我知道,那个反重力悬挑结构,很大胆,也很愚蠢。拆除方案我看过,强拆?爆破?简直是外行!一旦核心筒的应力结构被破坏,整个建筑会发生连续性坍塌,半个栖云市的CBD都得跟着完蛋!”
苏晴听懂了。
“陈先生的意思是,需要从内部进行结构性解体?”
陈默的眼睛更亮了,找到了知音。
“对!先用液压剪拆除非承重墙体,再对核心筒进行预应力卸载……”
两人迅速进入了专业领域的激辩。
陆九渊站在一旁,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灯光下神采飞扬的苏晴。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而傲慢的女声,强行插了进来。
“陆九渊。”
一个穿着高定礼服,气质干练的女人款款走来,她的目光扫过苏晴,最终落在陆九渊身上。
“你带着她来这里,是忘了当年‘天启大厦’的事故,是谁签的最终审核报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