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上午九点五十分。
观澜酒店原址。
临时搭建的会场外,人头攒动。
空气里混杂着汗水、尘土和火药味。
孙福站在最前面。
他身后,是观澜酒店的一众老员工。
每个人都双手抱胸,下巴绷紧,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更远处,是黑压压的市民和媒体记者。
长枪短炮,镜头对准了会场中央那个空无一人的演讲台。
像一排排冰冷的枪口。
“我就说,形式主义。”
孙福旁边,一个维修部老师傅冷哼。
“一个亿的基金?谁知道钱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等会儿那个姓苏的女人一出来,口号就喊起来!”
“别让她有机会开口!”
人群中,类似的低语汇成一股奔涌的暗流。
这是他们的家。
是他们战斗的地方。
十点整。
苏晴出现了。
没有助理。
没有保镖。
甚至没有一个随行人员。
她一个人,穿着简单的米白色职业套装,长发挽起,脸上未施粉黛。
从容地走上那个演讲台。
在她站定的瞬间。
台下预谋的声浪,轰然炸开。
“无良资本,滚出去!”
“还我酒店!保卫家园!”
声浪拍打着耳膜,但苏晴没有试图压制。
她甚至没有一丝慌乱。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目光平静,扫过台下。
扫过每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和那些夹杂在人群中、迷茫而不知所措的脸。
噪音,在耗尽了第一波力气后,渐渐低了下去。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她。
看她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她终于靠近麦克风,缓缓开口。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我知道,大家今天来,不是为了听我解释。”
“在你们眼里,我,以及我身后的陆氏集团,是入侵者。”
“是毁灭你们记忆和饭碗的敌人。”
第一句话,没有半句废话。
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中了所有人的心声。
台下的鼓噪,明显弱了下去。
孙福眉头紧锁。
他盯着台上那个年轻得过分的女人,眼神里的轻蔑,多了一丝意外。
“所以,今天,我不谈陆氏的宏大方案。”
“不谈那些你们不信的生态公园,和听不懂的艺术馆。”
苏晴话锋一转。
“我只想给大家看一样东西。”
“一样被埋藏在这片土地下,长达二十五年的东西。”
她举起手中的平板电脑,连接上身后巨大的LED屏幕。
屏幕,亮了。
没有冰冷的数据。
没有炫目的效果图。
而是一片静谧的深蓝,像午夜的海。
紧接着,无数光点汇聚。
一座宏伟建筑的轮廓,从黑暗中浮现。
是“云顶天阙”的三维模型。
台下瞬间炸了锅。
压抑的惊呼,立刻化为更猛烈的愤怒。
“搞什么鬼!”
“果然是来宣传她的新楼盘的!”
“骗子!滚下去!”
新一轮的骚乱即将爆发。
孙福已经半转过身,准备挥手示意口号再次响起。
“请大家仔细看。”
镜头猛地穿透了建筑厚重的外壳。
沿着几条发光的管道,一路向下。
再向下。
潜入了建筑最深处的核心。
在那里。
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画面,缓缓展开。
巨大的地下空间。
没有钢筋水泥。
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葱葱的植被,潺潺流动的小溪。
半空中,悬浮着无数散发着柔光的蒲公英灯。
一束光,从上方层层叠叠的建筑缝隙中穿透而下。
通过一个巨大的玻璃穹顶,被折射、打散。
化作一道道看得见形状的丁达尔光束,温柔地洒满这片秘密的土地。
世界,安静了。
所有叫骂和骚动,都卡在了喉咙里。
人们屏住呼吸,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片如梦似幻的景象。
“这……这是什么?”
孙福喃喃自语。
他在这栋楼里工作了三十年,从未想过,冰冷的地基之下,还藏着这样一个地方。
“这是‘秘密花园’。”
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温柔。
“二十五年前,观岸酒店的初代设计师,段宏先生,在设计之初,曾想为他的爱人林晚小姐,在酒店的心脏,建造这样一座永恒的花园。”
“但后来,因为资金、技术、以及种种我们现在已不得而知的遗憾,这个设计被废弃了。”
“它和两位设计师的爱情一起,被永远地埋藏在了图纸的故纸堆里。”
苏晴的目光,扫过台下。
那些脸上的愤怒,已经变成了震惊和惘然。
“我们拆解建筑,是为了让那些腐朽的部分死去。”
“但同时,也是为了让这些被遗忘的美好,重见天日。”
她话音刚落,孙福突然往前一步,抢过一个记者递来的话筒,声音洪亮地打断了她。
“说得比唱得好听!”
全场的焦点瞬间从屏幕转到了他身上。
“苏总,是吧?一张效果图,一个爱情故事,就想把我们打发了?”
“这方案二十五年前就被废了!说明它根本不现实!你现在拿出来,不过是画饼充饥!等你们把地拿到手,把楼拆干净,谁能保证这个什么花园,不会变成一个停车场,或者更赚钱的商铺?”
这番话,比任何口号都更具杀伤力。
它把所有人从虚幻的感动,瞬间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对!这才是关键!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怀疑的目光重新凝聚。
苏晴看着孙福,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浅浅的,近乎赞许的微笑。
“孙师傅,问得好。”
她没有称呼他为孙先生,而是孙师傅。
“您说得对,效果图谁都会画。”
“所以,我带来的,不只是效果图。”
她按下了平板的下一个按钮。
屏幕上的画面切换了。
不再是三维动画。
而是一张泛黄的、带着折痕的纸。
是一张真正的、古老的建筑设计图纸!
图纸的右下角,是设计师的签名和日期。
——段宏,1997年。
镜头的特写,移动到图纸的空白处。
那里有一行用钢笔写下的,略带潦草的字迹。
“为晚,造一座时间偷不走的花园。”
字迹旁边,还画了一朵小小的、绽放的栀子花。
那一瞬间,人群最后方的角落里,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抽泣。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在女儿的搀扶下,捂住了嘴,泪流满面。
她是当年酒店客房部的服务员。
她记得,林晚小姐最喜欢的就是栀子花。那个总是跟在段工身后,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一样的林晚小姐。
这哭声,像一个信号。
孙福身体剧烈地一震。
他认得段工的字迹。
苏晴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而坚定。
“回答您的问题,孙师傅。第一,关于技术,二十五年前的难题,在今天已经不是难题。我们有足够的实力,将它100%复原,甚至做得更好。”
“第二,关于保证。陆氏将即刻以集团名义,与市公证处签署一份不可撤销的公开协议,将‘秘密花园’的建成与开放,列为项目第一优先级的交付目标。协议即日生效,全网公示,受全体市民监督。”
“如果违约,陆氏将放弃整个项目的开发权,并将土地无偿归还政府。”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孙福,也直视他身后的每一个人。
“我们拆掉90%的旧建筑,是为了用200%的投入,去实现这座二十五年前未完成的梦。”
“它将成为新艺术博物馆的核心,免费对所有市民开放。”
“它会告诉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这座城市,不仅有商业的雄心,更有过温柔的爱情,和值得被尊重的记忆。”
苏晴的演讲结束了。
全场,一片死寂。
孙福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行字,那朵栀子花。
看着远处那个哭泣的老同事。
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终于明白。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不是来谈判,不是来收买。
她是在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试图读懂他们。
她要赢的,从来不是这块地。
她要赢的,是他们所有人的心。
现在,她赢了。
孙福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话筒。
然后,他举起双手,对着台上的苏晴,用力地鼓起了掌。
掌声,起初只是他一个人。
随即,他身后的老员工们,也跟着鼓起了掌。
然后,掌声蔓延开来,从前排到后排,从市民到记者。
最终,汇成雷鸣。
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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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晴站在雷鸣般的掌声里,心中一片平静。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条新消息。
发信人:陆九渊。
内容只有一句话:
“掌声是廉价的。你的敌人,从不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