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酒店。”
车窗外，栖云市的灯火被暴雨冲刷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苏晴靠在冰凉的椅背上，闭着眼，但脑海里却比窗外更喧嚣。
孙福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孙晓丽倔强的眼神。
他们嘴里的“情怀”、“家”。
不，不对。
孙福嘶吼的那句“想拆我的家，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那股决绝，根本不是怀旧能解释的。
那更像是一种……献祭般的誓言。
他们在守护一个秘密。
一个深藏于“云顶天阙”钢筋水泥之下的秘密。
苏晴猛地睁开眼，瞳孔里映出窗外划破夜空的闪电。
她抓起手机，直接拨通。
“陈默，方振云，在线吗？”
电话几乎是秒接，两人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灯火通明的办公室。
“老板，随时待命。”
“把段宏的所有资料，全部调出来。我是说——全部！”
“不只是废弃图纸，包括他的私人邮件、笔记、草稿、甚至是电脑回收站里的每一个垃圾文件！给我挖地三尺！”
方振云愣了一下。
“老板，这些我们都梳理过了，除了证明段宏后期是个自大的疯子……”
“那就再梳理一遍！”
苏晴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这一次，换个关键词。”
“不是找‘价值’，是找‘遗憾’。”
“一个能让一个老人拼上性命去守护的，属于段宏的遗憾。”
电话那头，两人对视一眼，神情瞬间变得凝重。
“明白！”
酒店顶层的套房，已经变成了临时的作战指挥室。
暴雨敲打着落地窗，发出沉闷的巨响，如同战鼓。
苏晴的平板上，一个巨大的数据包正在飞速传输。
“数据量太大了，老板。”方振云的声音带着疲惫，“而且很多文件都已损坏或被格式化过，修复需要时间。”
“那就加快时间。”苏晴的目光死死钉在进度条上。
一个小时后。
“不行！”视频里，陈默烦躁地摘下眼镜，揉着眉心，“大部分都是无用的商业互吹邮件和一些自恋的设计理念阐述。”
方振云那边的进展同样惨淡。
“三维模型建是建起来了，但很多废稿的结构在物理上根本不成立，就是一堆线条的狂欢，完全是幻想。”
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声音嘶哑。
“老板，我们是不是……方向错了？”
苏晴没有回答。
她滑动着屏幕，看着那些在时间流逝中，从灵动变得冷硬，从柔美变得充满攻击性的建筑线条。
林晚的签名，像花瓣一样，一片片凋零，最终消失不见。
这座建筑，成了段宏一个人的纪念碑。
一座埋葬了他什么的……华丽坟墓。
“停。”
苏晴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指令，让方振云的手指瞬间定住。
画面停在一张结构剖面图上。
这张图的图层混乱，似乎被反复修改过，上面布满了刺目的红色叉号。
“放大核心筒区域。”
复杂的结构被层层剥开。
“再放大，地下三层，管道系统。”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管道线路图瞬间占据了整个视野，看得人眼花缭乱。
“陈工。”
苏晴的声音转向视频的另一端。
“以你的专业角度看，这几条管道，正常吗？”
她用红圈，标出了几条混杂在无数线路中，毫不起眼的管道。
视频那头的陈默，立刻推了推眼镜，凑到屏幕前。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呼吸都停滞了。
足足过了一分钟。
“……妈的。”
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却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亢奋。
“不对劲！”
“这几条管道的铺设路径，完全避开了所有的承重结构和主功能区，像幽灵一样穿行在夹层里。”
“而且预留的直径，远远超过了普通排水或通风的需求。你看这里，”他指向一点，“它从顶层一直通到地下，却没有接入任何市政系统。”
“它们是断头路，在工程上毫无意义，纯属浪费成本。”
方振云也凑过来看。
“会不会是设计失误？”
“天才不会犯这种低级失误！”
陈默一拍桌子，斩钉截铁。
“这不是排水管，也不是通风管！”
“那它是什么？”
“是……是呼吸系统！”
陈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
“一个独立的、内置的、自循环的……生态系统！”
“你看它连接的起点和终点！顶楼的露台花园……和地下最深处的某个封闭空间！”
“如果我没猜错，段宏最初的设计里，在地下，藏了一个东西！”
“藏了什么？”
“一个……活的东西。”
苏晴替他回答了。
她的指尖，划过屏幕，停在另一份几乎被撕碎又拼合起来的扫描件上。
那是一张被归类为“无用情绪草稿”的铅笔画。
画上没有宏伟的建筑，只有一个小小的、如同温室般的玻璃房子。
房子里，种满了不知名的花。
阳光从模拟的穹顶洒落，光影温柔。
旁边，标注着一行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小字。
“送给晚晚的秘密花园。”
原来是这样。
在那个天才建筑师还不是疯子，还没有被野心吞噬的时候。
他曾想在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心脏里，为他心爱的女人，建一座永不凋谢的花园。
那几条被废弃的管道，就是通往这座秘密花园的唯一路径。
它们是整个冰冷建筑里，最后残存的一丝温柔。
是建筑师的幽灵，在二十五年后，无声地诉说。
视频里，方振云和陈默都沉默了。
屏幕的光，映着他们震撼的脸。
“方振云。”
苏晴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在！”
“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个‘秘密花园’，连同它的生态循环系统，做出渲染视频。”
“我需要它，在明天上午九点之前，出现在我的平板里。”
“这……”方振云面露难色，“老板，时间太紧了！渲染量太大了，而且原始数据损坏严重，修复和建模……”
“你可以。”
苏晴打断他，“因为，我们修复的不是冰冷的数据。”
“是一个被埋藏了二十五年的，爱情故事。”
“你要做的，就是让它，重见天日。”
视频那头的方振云，沉默了。
这个平日里代码比天大的铁血直男，看着屏幕上那张“秘密花园”的草图，看着那行“送给晚晚”的小字，忽然感觉眼睛有点发酸。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立下军令状。
“好！”
“保证完成任务！”
挂断电话，苏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走到落地窗前，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乌云散去，露出了洗过的夜空。
她知道，明天，她将抛出这张决定性的王牌。
这张牌，打的不是商业，不是利益。
是人性中最柔软，也最坚不可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