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没有立刻回答。
她转身,重新看向那面写满人物关系的白板。
陆九渊的一个亿,是核武器。
但战争的胜利,不是靠夷平对手的阵地,而是占领对方的内心。
用钱砸下去,能买到一时的安静。
买不到人心。
她要的,是让反对者从根源上倒戈,成为她最坚实的拥护者。
“钱,我会用。”
苏晴终于开口。
“但不是现在。”
她指着白板最中心,那个叫孙福的老人照片。
“我要先去见他。”
陆九渊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眼神里没有波澜。
“让陆氏的金牌安保,黎震的小组跟着你。”
他只留下这一句,便转身离开。
他给了她刀,也给了她挥刀的自由。
他想看的,是这把由他亲自淬火开刃的刀,究竟能斩断多复杂的乱麻。
……
第二天,栖云市。
没有车队,没有媒体。
苏晴只身一人,走进孙福家所在的“观澜家属院”。
九十年代的六层步梯楼,墙皮在阴雨中剥落,露出灰黑的砖石,像老人的斑块。
楼道里堆满旧家具和纸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饭菜的混合气息。
三楼。
苏晴抬手,敲响了那扇陈旧的防盗门。
门后,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探出头,眼神像防贼一样上下打量着苏晴。
“你找谁?”
“您好,我是孙福老先生的朋友。”
苏晴语气温和,手里拎着一篮市场随处可见的苹果。
“听说他身体不适,特地来探望。”
“我爸不见客。”
女人一脸冷漠,说着就要关门。
“砰!”
苏晴用手掌抵住了门板,金属的门撞在她的掌心,发出一声闷响。
女人的动作顿住了。
苏晴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如果我说,我能让‘观澜酒店’,换一种方式活过来呢?”
门内,传来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
“让她进来。”
客厅很小。
陈设简单,却收拾得一尘不染。
墙上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张巨大的照片。
那是“观澜酒店”最辉煌时期的全景照,在夕阳下宛如一座金色宫殿。
一个清瘦的老人坐在照片下的藤椅里,手里正摩挲着一枚磨掉了漆的酒店徽章。
他抬起头。
那双眼睛浑浊,但目光直勾勾地钉在苏晴身上。
“陆氏集团的人,现在都学会用这种方式搞渗透了?”
声音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孙老先生,我今天来,不代表陆氏。”
苏晴将水果篮放在褪色的茶几上,拉开一张木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我只代表我自己,和那些还想靠观澜吃饭的人。”
孙福冷哼一声,身体却没有动。
“我看了您的资料。”
苏晴没有理会他的态度。
“十八岁进观澜做门童,三十岁升大堂副理,四十五岁做到大堂经理,直到退休。观澜酒店就是您的家。”
“既然知道,就该明白!”
孙福猛地一拍藤椅扶手,身体前倾。
“想拆我的家,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答应!”
“我没想拆您的家。”
苏晴迎着他逼人的目光,声音依旧平静。
“我只是想,给它换一种更体面的活法。”
她将平板电脑推了过去。
屏幕上,是《破·立》方案的核心概要图。
“拆掉80%……恢复成湿地公园?”
孙福只扫了一眼,便气得笑出了声。
“小姑娘,你管这叫‘体面’?你们这些资本家,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
他指着窗外。
“无非是觉得酒店不赚钱了,想换个名头圈地!把我们这些老家伙赶走,把地拿去盖别墅卖钱!”
“那您觉得,什么样的活法,才算体面?”苏晴反问。
“原样保留!重新装修,重新开业!”
孙福的声音陡然拔高。
“观澜是栖云市的脸面!当年多少外宾指定要住我们这里!现在,还有几百号员工靠它吃饭!你们说拆就拆,想过他们的死活吗?!”
“想过。”
苏晴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所以我才决定,不建了。”
她按了一下平板,屏幕切换。
一张红绿交织的财务报表,刺眼地跳了出来。
“这是观澜酒店近十年的财务数据。从五年前开始,入住率逐年下滑,去年已经跌破了30%。酒店的资产负债率,高达78%。”
“就算没有陆氏收购,它最多再撑两年,就会资不抵债,破产清算。”
苏晴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一记重锤。
“到那时,所有员工一样会失业,而且拿不到一分钱补偿。栖云市的‘脸面’,会变成一栋无人问津的烂尾楼。”
她抬眼,直视着老人瞬间煞白的脸。
“这,就是您想要的‘体面’吗?”
孙福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不愿承认。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中年妇女突然冲了过来!
“你闭嘴!”
她指着苏晴,声音尖利。
“我们不懂什么负债率!我只知道,我爸在观澜干了一辈子!我在观澜干了二十年!现在我男人也在后厨!我们一家三代都指着酒店吃饭!”
“你一张嘴,说拆就拆,我们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吗?!”
她叫孙晓丽,孙福的女儿。
苏晴看着她,这个女人的脸上,混合着恐惧和愤怒。
这才是最真实的声音。
不是情怀,是生存。
“所以,”苏晴的目光从孙福转向孙晓丽,“陆氏可以按你们说的,重新装修,继续经营酒店。但最多三年,它依然会被市场淘汰。到那时,陆氏拍拍屁股走人,留下的烂摊子,还是栖云市自己承担。”
“你说的这些我不懂!”孙晓丽的情绪很激动,“我只知道你们要砸我们饭碗!”
“不。”
苏晴摇头。
“我不是来砸饭碗的,我是来给你们一个新饭碗。一个更结实的饭碗。”
她看着孙福,一字一顿。
“陆氏公益基金会准备的一个亿,不是遣散费。”
“它会成立一个‘观澜专项发展基金’。”
“所有前观澜酒店的员工,都可以凭身份,免费参加任何你们想学的技能培训。酒店管理、园林养护、艺术品讲解、西点烘焙……只要你们想学。”
“未来的湿地公园、艺术博物馆、高端度假屋,所有岗位,都会优先录用你们。”
“我给的,不是一次性的补偿。”
苏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藤椅上的老人,和旁边满脸震惊的女人。
“而是一条能让你们靠自己的双手,重新体面活下去的路。”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孙福死死地盯着苏晴,眼神里的敌意在一点点瓦解,变成了混杂着震惊的复杂情绪。
他见过太多商人。
虚伪的,贪婪的,傲慢的。
却从没见过眼前这样的女人。
她冷静得像一台机器,每一个字都踩在最关键的节点上。
她手里握着资本的王牌,却没有用它来压人。
而是将它变成了一条退路,一条生路,递到了他们面前。
过了很久。
久到孙晓丽都有些站不住了。
孙福才沙哑地开口。
“我凭什么信你?”
“口说无凭。你们这些资本家画的大饼,我们见得多了。”
“您不需要信我。”
苏晴拉开门。
“您只需要选择。”
“三天后,上午十点,在酒店大堂,我会召开一个现场说明会。”
“我会把所有的方案细节、基金章程、培训机构合同、以及未来岗位的招聘计划,全部公示。”
“来或不来,你们自己决定。”
说完,她微微躬身,转身离开。
门“咔嗒”一声关上。
孙晓丽这才敢走过去,扶住父亲的胳膊。
“爸,她……”
孙福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那张观澜酒店的巨幅照片上,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良久,他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去,把老李,老张,还有工会那几个头儿都叫来……”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
“就说,陆氏那边来人了。”
……
苏晴走出居民楼,坐进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
“苏小姐,都录下来了。”
驾驶座的黎震,将一个微型录音设备递给她。
苏晴接过,却没有听。
【说服关键人物‘孙福’,当前进度:65%。警告:目标信念出现动摇,但未完全瓦解,存在极大变数。】
脑海里的系统提示音,冰冷而精准。
65%。
果然不够。
孙福那种老江湖,不会因为一番话就彻底投降。他只是被暂时镇住了,他会去求证,会去寻找方案的漏洞。
而那35%的变数,就藏在他和那些老员工最后的挣扎里。
她需要一个,能彻底击溃他们心理防线的,决定性的筹码。